拖着疲惫不堪、沾满泥草的身体回到出租屋时,已是深夜。张大山感觉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连背上那把杀猪刀都觉得有千斤重。他几乎是摔进门里的,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铁皮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猪笼潭边那惊险的一幕幕还在脑海中回放——那凄厉的直刺灵魂的哭泣、那如同有生命般蔓延的灰黑水汽、最后那道凶戾无比、差点将他吞噬的黑色水蟒……每一次回想,都让他心有余悸。
“此獠之凶戾,远超预估。”潘天师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凝重与疲惫,“其怨念之深,已近乎化作‘地缚凶煞’,与那方水域几乎融为一体。寻常的安抚、劝解,对其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反而可能激其凶性。今日能全身而退,实属侥幸。”
张大山连哭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回应:“差点就成水鬼的邻居了……老潘,这东西这么凶,王叔身上的煞气,光靠我去吓唬一下,怕是解决不了根本吧?”
“然也。”潘天师肯定道,“煞气源头未除,即便老夫传你一些压制之法,暂时缓解那王姓凡人的症状,亦是治标不治本。且其怨念会不断滋生新的煞气,犹如泉涌,堵之不绝。唯有化解其核心执念,或……以更强力手段,将其怨念核心彻底击溃,方能根除。”
更强的力量?张大山看了看自己依旧酸软无力的胳膊,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丝微弱得可怜的纯阳之气,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现在是既没“蓝”也没“血”,拿什么去跟那成了气候的水煞硬拼?
“或许……那夜市上的黑葫芦……”他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疑似法器的东西。如果那葫芦真有收纳镇压之能,对付这种凶魂或许正好对症。可三千块钱……对他现在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法器虽好,然外力终是辅助,且尚不确定其真实功效。”潘天师提醒道,“当务之急,是查明此邪祟根源。观其怨念形态,并非天然形成之水鬼,而是含冤而死的女子所化。若能查明其身份、知晓其冤情,或可找到化解其执念的突破口,此为上策。”
查明身份?张大山头更大了。一个解放前甚至可能更早被沉塘的女人,他去哪里查?难道要去翻县志或者找本地老人打听?这工程量想想就让人绝望。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挣扎着爬起身,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和衣倒在床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梦里反复出现冰冷的潭水、挣扎的人影和那凄厉的哭泣声。
第二天他是被饿醒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他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但依旧虚弱。泡了两包方便面,狼吞虎咽地吃完,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他决定先去医院看看王叔的情况。
到了医院病房,王婶一见到他,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期盼和更多的焦虑:“大山,你昨天去潭边……怎么样?找到办法了吗?”
张大山看向病床,王永贵依旧昏迷着,脸色比昨天更差了些,灰败中透着一股死气,呼吸微弱,那无形的怨气绳索似乎捆得更紧了。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半真半假地说:“王婶,那地方比想象的还邪乎。我昨天在外围转了转,就感觉阴风阵阵,头晕眼花,差点回不来。王叔这情况,根源太深,一般的土办发恐怕……效果不大。”
王婶一听,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那……那可怎么办啊……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王叔这么……”
张大山心里也不好受,他沉吟片刻,说道:“王婶,您先别急。我在想,这种陈年老鬼,怨气这么重,肯定是有天大的冤屈。要是能知道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被沉塘,说不定能找到说理的地方,化解她的怨气,王叔自然就好了。”
“查……查她是谁?”王婶愣住了,抹着眼泪,“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上哪儿去查啊?”
“总得试试。”张大山道,“您和王叔是本地人,有没有听老一辈提起过猪笼潭的事?比如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那女的大概姓什么?是哪个村的人?”
王婶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我也就小时候听我奶奶提过几嘴,说解放前那边乱,族规严厉,好像是有个女人不守妇道,被……唉,具体是哪年、哪家的,真记不清了。好像……好像是说那女人不是我们附近这几个村的人,是外面嫁过来的?还是逃难来的?记不清了,太久了……”
线索寥寥无几。张大山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慰道:“没事,王婶,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您照顾好王叔。”
离开医院,张大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心里一片茫然。查无可查,打又打不过,难道真要等自己恢复好了,再去跟那水煞硬碰硬?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城隍庙附近的那条老街。或许是潜意识里,还惦记着那个神秘的黑葫芦。
今天不是集市,街道冷清了许多。他鬼使神差地走到那天那个旧货摊的位置,摊主不在,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角落。
他正有些失望地准备离开,目光却被旁边一个蹲在墙角、晒着太阳打盹的干瘦老头吸引了。这老头他有点印象,好像经常在这条街上溜达,捡点废品,偶尔也坐在路边给人算命,但基本没人光顾。
张大山心里忽然一动。这种常年混迹在底层、消息灵通又没什么存在感的老人,有时候反而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陈年旧事。
他走过去,蹲在老头旁边,从口袋里摸出最后半包皱巴巴的廉价烟,递了一根过去。
老头睁开浑浊的眼睛,瞥了张大山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烟,慢悠悠地接了过去。张大山赶紧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老爷子,跟您打听个事儿。”张大山自己也点了一根,装作随意地问道,“您知道南郊那个猪笼潭吗?”
老头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吐出一个烟圈,慢条斯理地说:“猪笼潭?知道啊,那地方,邪性。”
“听说以前是沉塘的地方?您老见识多,知不知道具体是咋回事?比如,沉的是个什么人?”张大山试探着问。
老头又吸了口烟,浑浊的眼睛似乎透过烟雾看向了远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那都是老黄历喽……民国二十几年的事儿了吧?死的不是咱们本地姑娘,是个外来的女学生,听说……是跟着流亡学校过来的,有文化,长得也俊。”
女学生?张大山精神一振,连忙追问:“外来的女学生?那怎么会被沉塘?”
老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具体咋回事,说不清喽。那时候乱啊。只听我爹那辈人偷偷议论过,说是那女学生性子烈,不肯依从某个有权势的本地乡绅,被诬陷了‘伤风败俗’……唉,可怜啊,才十几岁的年纪,花一样的姑娘,就被……那之后没多久,那乡绅一家就陆续得怪病死了,都说报应……再后来,就没多少人敢提这事了,嫌晦气。”
女学生!被乡绅诬陷沉塘!张大山感觉自己抓到了关键线索!虽然还不够具体,但至少有了方向!
“老爷子,您还记得那乡绅姓什么吗?或者那女学生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流亡学校的?”他急切地问道。
老头却摇了摇头,把烟屁股摁灭在地上:“名字?早没人记得喽……姓什么……好像……是姓胡?还是姓傅?记不清喽,太久了……”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嘟囔着“太阳晒够了,该去找点食儿了”,便晃晃悠悠地走了。
姓胡?还是姓傅?张大山站在原地,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姓氏。虽然依旧模糊,但总比一无所知强!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解开猪笼潭谜团的一根线头。只要顺着这个方向查下去,或许真能找到化解那女鬼怨念的方法!
然而,就在他因为找到线索而稍稍振奋的同时,内心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昨晚在猪笼潭,除了那狂暴的水煞,他似乎还感觉到了一丝别的……被窥视的感觉?那个躲在芦苇丛深处的黑影,到底是什么?
他甩了甩头,暂时将这份不安压下。当前最重要的,是顺着“女学生”和“胡”或“傅”姓乡绅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张大山深吸了一口气。这条天师之路,不仅要有胆量对付妖魔鬼怪,还得有耐心去挖掘被时光掩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