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文化广场的施工围挡在夜色中静默矗立,像一道隔绝生死的苍白界限。张大山把电驴藏在几条街外的便利店门口,徒步返回。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混杂着水泥尘土的阴冷腥气就越是明显,让他喉咙发紧。
他戴上墨镜,视野切换的瞬间,心脏便是一沉。广场上空,尤其是地下停车场的入口,盘踞着一团混乱、粘稠的灰黑色气旋,如同污水旋涡,缓慢而令人不安地转动着。无数模糊透明的影子在其中载沉载浮,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阴煞淤积,百鬼昼伏夜出。”潘天师的声音带着警惕,“然此气旋核心,似有一道执念异常凝练,牵引全局,非是寻常游魂。”
张大山点了点头,握紧了吉他包里的杀猪刀,打开手机手电,微调体内那丝纯阳之气附于光上,形成一圈淡金微光,毅然踏入停车场入口的黑暗。
一步之差,温差如同跨越季节。阴冷潮湿的空气带着陈腐的土腥味扑面而来。手电光被浓稠的黑暗压制,仅能照亮身前几步。墨镜视野下,灰黑色阴气如雾翻滚,无数低级游魂本能飘荡,感应到他的阳气微微靠拢,又被杀猪刀的煞气和灯光逼退。
他屏住呼吸,借助承重柱和废弃物掩护,向深处那异常凝练的执念源头摸去。越往深处,游魂反而越少,但空气中的压力却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排斥着其他灵体。
终于,在停车场最深处的未完工区域,他看到了目标。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头戴安全帽的虚幻身影,孤零零地坐在一个高高的、尚未拆除的塔吊操作室残骸上。他并非凶神恶煞,只是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试图拧动面前早已锈蚀损坏的操作杆。他身上散发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不甘,这股单一的、强大的执念,正是形成此地阴阳失衡旋涡的核心。
“塔吊操作手…”潘天师叹息,“观其形态,应是意外陨落于此的工匠。其执念非是害人,而是‘未竟之工’,故而排斥其他杂念游魂,独踞于此,反复重复生前最后之举。然其力场已扰乱地脉,阻塞通道。”
张大山松了口气,幸好不是面对一群凶恶的古代亡魂。“老潘,这个好像能沟通?他看起来……挺可怜的。”
“可尝试之。然其沉溺执念已深,寻常言语恐难入其耳。”
张大山想了想,没有贸然靠近,而是站在塔吊下方,仰头喊道:“上面的工友!能听见吗?活干完了,该下班了!”
那塔吊工魂毫无反应,依旧机械地拧动着操作杆。
“你这样拧到天荒地老它也动不了啊!设备坏了,项目停了!”
工魂依旧充耳不闻。
张大山挠挠头,有点没辙。硬闯对方力场肯定不行,杀猪刀对付这种悲情角色也下不去手。
就在这时,他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不是App提示,而是仿佛某种紧急通讯。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竟然直接显示出一行扭曲的、带着阴间气息的文字:【紧急通讯(地府内线):张小山!是不是你小子又在城西搞事?!定位显示那边阴阳参数乱成一锅粥了!等着!甲柒叁大爷马上到!别乱动!】
张大山一愣,随即大喜:“是老马!马面大哥!”
他话音刚落,停车场角落的阴影处,空气一阵扭曲,如同水波荡漾。紧接着,一个穿着皱巴巴灰色制服、顶着个硕大马头、满脸写着“不耐烦”和“加班怨念”的身影,牵着一缕黑烟,骂骂咧咧地钻了出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跟你小子扯上关系准没好事!这才消停几天?啊?”马面-甲柒叁一边拍打着制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用那双硕大的马眼瞪着张大山,“大半夜的,老子报告还没写完呢,就被警报催过来加班!你说,怎么赔?”
张大山赶紧赔笑:“马面大哥,您可来了!这真不怪我,是这施工队把您这‘办事处’的墙角给挖了!”他指了指周围混乱的阴气,又指了指塔吊上的工魂。
马面没好气地抬头瞥了一眼,打了个响鼻(一股带着纸灰味的白气喷出):“啧,又一个钉子户。‘工痴执念’,三等滞留事件,标准处理流程……唉,麻烦!”
他一边抱怨,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像是平板电脑,但外壳是木质、屏幕泛着绿光的东西,手指(蹄子?)在上面笨拙地划拉着。
“姓名王建国,工种塔吊司机,死因……意外跌落。滞留原因:执念于未完成第37次吊装作业,认为导致工程延期,心有愧疚。”马面念着屏幕上的资料,然后抬头对着塔吊吼道:“喂!王建国!听见没有!项目因地质问题无限期停工了!不是你的事儿!赶紧下来,跟我回去报到!别耽误老子下班!”
那工魂依旧毫无反应。
马面气得马耳直抖,对张大山道:“看见没?就这种最麻烦!不打不闹,就是不听劝!按照《地府滞留魂灵管理暂行办法》第17条,这种情况需要‘外力介入,辅助疏导’……小子,你,上去,想办法让他‘顿悟’,别用强的啊,弄散了我还得写报告!”
“我?”张大山指着自己鼻子,“我怎么让他顿悟?”
“我哪知道?这是你的KpI……不是,是你的功德!”马面理直气壮,“赶紧的,我帮你稳住周围这些游魂,别让它们干扰你。快点啊,我赶时间!”
说着,马面不知从哪摸出个小小的、散发着幽光的铃铛,有气无力地摇晃起来。铃声并不悦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让周围躁动的低级游魂渐渐平静下来,茫然地停留在原地。
张大山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爬上塔吊的钢铁骨架。靠近了,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工魂身上那股沉重的悲伤。
他看着工魂徒劳的动作,又看看下方叉着腰、时不时看一眼虚幻手表(阴间也兴这个?)的马面,忽然福至心灵。
他不再试图讲大道理,而是模仿着工头喊话的腔调,对着那工魂的侧影大声道:
“王师傅!别拧了!甲方跑路了!工程款都结不了了!老板都提着桶跑路了!你这第37吊,永远也用不上了!”
这句话仿佛带着奇效,那工魂一直重复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朴实却布满迷茫和痛苦的脸,第一次将空洞的目光投向张大山。
“……跑……路了?”他干涩的魂魄发出微弱的声音。
“对!跑路了!”张大山用力点头,指着下面,“你看,地府的马面同志都亲自来接你了,就是怕你想不开!赶紧下去吧,那边……那边说不定有新项目等着你呢!”
工魂呆呆地看着张大山,又低头看了看下方那个顶着马头、一脸“快点的”表情的“地府同志”,脸上那凝固的执念,如同冰雪般,开始一点点消融。他喃喃道:“新……项目……”
他身上的悲伤气息渐渐减弱,那搅动四周的力场也开始缓缓平息。
马面在下面看得分明,立刻收起铃铛,掏出一个古朴的、类似卷轴的东西,哗啦一声展开,对着塔吊喊道:“王建国,自愿放弃滞留,接受地府接引,是否?”
工魂看了看张大山,又看了看马面,最终,那一直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一道柔和的白光从卷轴上射出,笼罩住工魂。他的身影在白光中逐渐变淡,对着张大山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随即彻底消散。
【紧急区域任务:初步稳定城隍庙节点完成。】
【奖励:150功德点。】
【地府关系:马面-甲柒叁好感度+5(嫌麻烦但认可效率)】
【当前功德点:1208。】
“搞定收工!”马面利索地收起卷轴,打了个哈欠,“算你小子机灵。行了,这边节点我做了标记,后续会有工程队…咳,会有阴差来修复。你赶紧走吧,我还得回去补报告,就说……就说遇到了罕见的执念聚合现象,已顺利疏导!别提我让你帮忙的事啊!”
说完,他也不等张大山回话,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没来过。
停车场内,虽然依旧阴冷,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混乱力场已经消失,只剩下一些无害的游魂在慢慢飘荡。
张大山看着手机上新到账的功德点和终于突破1000大关的总数,长长舒了口气。虽然过程有点无厘头,但结果总算不错。
他转身走出停车场,重新骑上电驴。夜风吹拂,他想着马面那匆忙的样子,又想到潘小红这个名字,忍不住笑了笑。
“老潘,看来地府也挺忙的啊。”
“哼,基层办事,古今皆然。”
下一步,终于可以看看那神秘的地府商城,到底有什么好东西了。带着这份期待,他拧动电门,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