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琛不顾一切的闯进了办公室,在他身后,是动作不紧不慢的倪永孝一行人。
倪永孝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身姿挺拔;【溥仪】牌金丝眼镜下,是一对深邃锐利的眼眸;他表情淡然,内敛沉稳。即便杀死自己父亲倪坤的主谋就在眼前,他也没有歇斯底里,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优雅从容。
“三叔,把办公室里的监视设备拆了吧。”倪永孝扫了一眼抱着妻子痛哭的韩琛,侧过脸朝自己身后跟着的倪老三吩咐了一句。
倪老三上前几步,从办公室的一个隐秘角落拆下一个临时安装的监控设备,当着众人面直接摔碎。
李天乐诧异的一挑眉,倪永孝居然没想着用拍到自己杀人的视频搞事情,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一个小卡拉米并不值得他这么做。
“倪先生看来对我的礼物很喜欢?”
“我感到非常惊喜...和愤怒。”
倪永孝轻轻点头,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小臂搭在扶手上,上半身微伸,眸子睨向韩琛。
“我没有想到,我爸爸提拔你当赌场的负责人,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住,给了你足够的地位,但你还不知足,居然找枪手杀我爸爸。”
“倪生,倪生!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想杀坤叔!”
韩琛此时也顾不得继续悲伤,连忙解释道,他先前在另一个监控室只能隔着帘子听,并不知道李天乐拿出了足够钉死他们夫妇的“真凭实据”。
倪永孝看着韩琛不说话,片刻后又将视线放在一旁甘地、国华、黑鬼、文拯的身上,缓缓吐出一口气闷气,“好,就让你死个明白。”
“三叔。”倪永孝从怀里取出一个录音带递给倪老三,“放给他们听,就在这里。”
倪老三看看录音带,又看看趴跪在地上的韩琛:“好的,阿孝。”
录音带播放,一阵嘈杂的人声过后,一男一女的对话声从里面传出。
“......”
“玛丽姐,杀坤叔,我们跑不掉的,南生围藏不住我的。”
“坤叔怎么样我不管,我只要我男人好就够了。”
“......”
录音带里的内容很简单,是这对男女准备谋杀倪坤的计划。
男子的声音,在场众人听不大出来,但女子的声音就的的确确是玛丽,就连说话时的顿挫、语调,也都是玛丽平日说话的习惯。
虽然录音带由于设备的原因有不少杂音,时不时还有些顿挫感,但众人很确定,这就是玛丽的声音,没跑了!
就连韩琛自己本人都呆滞住,他没想到自己的老婆居然真的是杀死坤叔的凶手。
其实,录音带,是假的;包括先前的照片也都是李天乐先画靶再开枪计划的产物。
先知道玛丽筹划,刘建明动手,而后自然弄出有他们二人的录音和照片就完全足够。
录音带里刘建明的男性声音自然是由左手倾情演绎,为了让他说得煞有介事,李天乐甚至找了个无线电视台的资深演员给他通宵补课;
至于女性的声音,就要麻烦一些。阿就找来的刘姓偷渡客面容虽然同玛丽一模一样,但口音却是个很大的问题,别说模仿玛丽,就算让她流畅的说出一段粤语,都是为难。
所以录音带里女性的声音是玛丽自己的声音,是这些天李天乐日日不辞辛苦、不要脸面靠着套话技巧,套出来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用司马念祖的设备,一句一句截取、拼接而来。
这完全足够,现在唯一能够猜出真相的玛丽已经魂归黄泉。
即便是韩琛,心里怕也已经认定妻子玛丽就是杀害倪坤的主谋。
他经过最初的悲伤和慌张后,脑子急速运转想着自己的脱身办法。
他还不能死,他还要为老婆玛丽报仇。
虽然玛丽的肉体曾经背叛了自己,但韩琛不怨玛丽,正如玛丽在录音带里说的那句话,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男人。
陪倪坤睡觉是这样,现在杀了倪坤也同样是这个原因。
韩琛缓缓放下手里玛丽的尸体,抹了把脸,再度转过身来看向倪永孝时,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倪生,录像带是可以拼接的,在法庭上录音都不能作为证据使用,一切也许是因为和联胜的阴谋,还有这个扑街南山仔的...”
“嘁!”
李天乐嗤笑出声,弯腰半蹲在韩琛面前,捡起地上剩下的那根断裂的高尔夫球杆后,说道:“琛哥,你讲笑话来的?法庭上讲的是,录音不能单独作为证据存在。而且...”
李天乐凝眸看向韩琛那张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脸,一把将所有照片砸在韩琛脸上。
“你想要说你不认识刘建明嘅?你是不是忘了当初在万佛寺说的那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看这里面的万骨枯,恐怕包括了你的大佬倪坤坤叔吧!”
韩琛脸上所有的表情,都缓缓消失。
万佛寺,还有那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只有当时在场的人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刘建明,真的背叛了!
而自己,也死定了。
但是——
“我蒲你老母!”
韩琛放下心里所有生存的希望,大着胆子朝李天乐扑过来,他要报仇,要给挚爱的老婆玛丽报仇!
让李天乐躲开自己的冲击也无所谓,只要自己冲过去,拿到枪,不管是李天乐还是倪永孝,一切都还是乾坤未定!
但很可惜,李天乐早有准备,他好整以暇的攥紧手里半截高尔夫球杆,整个人不退反进,扬手便将尖锐的球杆断截面捅在了韩琛的脸上。
随后他一脚踹倒韩琛,整个身子扑上去控制住,随后双手握住球杆,拔出,再狠狠刺下。
韩琛,死!
李天乐任由着一捧带着腥味的“西瓜汁”打在自己脸上,他斜眼看向办公室里的其余人:“倪生,我说到做到!杀死坤叔的凶手总共三人,我杀两个就只收六百万,童叟无欺,这没有问题吧。”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杀了尖沙咀五大金刚之一的韩琛,弄得整个办公室鲜血淋漓的,转过脸来居然还能笑着说出我少杀一个人,给你打折这样的话。
剩余的四大金刚为之胆寒,心里难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倒不是说他们有多见不得血腥、死人,毕竟都是当年陪着倪坤从一个小赌档一直做到尖沙咀大捞家的黑色人士,只不过近年来贪欲享乐,也有的是愿意为他们做脏事的人,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
以至于现在被李天乐这么个不到二十岁的和联胜蓝灯笼吓住。
至于说李天乐怎么能做到如此杀伐果断的?
呵!不会真有人觉得一个早九晚十二,每周六点五天满勤的年轻人,会是心里没有怨气,没有脾气的纯种牛马吧!
是法律救了那些资本家!
没有人理他,李天乐只得自己起身跨立在韩琛的尸体上,旁若无人的用球杆一下一下、残忍地戳着韩琛的胸口。
他确定韩琛死透了。
这下自己的生死大敌减去两人。
“诸位,不会是想赖账吧?”李天乐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倪永孝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还是说,一定刘建明的头摆在倪生面前,我才能看到我六百万港纸?”
“阿乐说笑。”倪永孝说着话,从怀里取出支票夹,写下一千万的字样,放在李天乐面前。
“阿乐既然见过这个刘建明,那为什么没有带着他的脑袋过来?怕我倪家给不起账?”
李天乐没有接,反而又将支票推回给倪永孝。
“说是六百万就是六百万,我李天乐食脑食力,偏偏不食嗟来之食。”他停顿了一下,望着倪永孝侧耳倾听的模样,继续说道:“这个刘建明的身份,是警察。”
刘建明的身份是警察!!!
倪永孝的脑海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陆启昌、黄志成等警察的面容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他开始怀疑自己父亲的死,真的只是韩琛夫妇的私怨吗?
值得细查。
“原来是这样,那一千万的暗花的确不够。”倪永孝重新拿出笔和支票夹,他要加钱。
李天乐连忙上前拒绝,“倪生不用了,六百万够我吃饱了。”
“后生仔,事不做完,还想要钱!”甘地终于找到发难的机会。
其实在甘地心里,杀死倪坤的真凶抓不抓都不关键,关键的是李天乐完成了暗花,倪家同和联胜的计划就直接泡汤;那日后自己手里的货想要进到和联胜的场子里,根本就是遥遥无期。
这才是甘地所不能忍受的。
阻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敢不让他赚钱,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李天乐却丝毫不惯着他,抬手砸出手里的高尔夫球杆,凌冽刁钻的命中甘地的脸颊。
一粒牙齿在众目睽睽下从甘地口里飞出,他整个人也只能抱着下巴哀嚎。
“阿伯,我同倪生讲话的时候,拜托你能不能不要插嘴嘅,你这样弄得我好乱啊,到底你是倪家的主事人,还是倪永孝先生是啊?”
李天乐眼中戾气森森,他抓起一旁还带着点温热的玛丽外套,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收拾干净后才一脸轻松笑容看向倪永孝。
“倪生,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三叔!把录音带关了吧。”
倪永孝突然开口,呵斥住准备从地上去捡枪的倪老三。
他其实挺欣赏李天乐的,本来以为只是和联胜推出来送死的过河卒,哪知道这个“过河卒”的凶猛程度不亚于横冲直撞的“车”。
敢打敢拼还懂得食脑,够犀利!
“阿乐,有没有想过,过档来跟我,倪家现在很缺人,我看你就非常合适。”
倪永孝先签了一张六百万的支票,再开口招揽李天乐,他的言下之意便是李天乐只要愿意来倪家,他可以把先前韩琛管理的赌场交给他管理。
“倪生,你食牛排咖啡,我食路边河粉;你穿西装打领带,我穿牛仔花衬衣;你自小喝洋墨水长大,我呢,现在还住在南山后面的木屋区。我们不搭的。”
李天乐直接拒绝,倪家的生意与他身上的皮肤、体内的血脉,水火不容。
“那可惜了。”倪永孝也不强求,“不过阿乐,我可以同你承诺,今天说的话,一直有效。”
“多谢倪生赏识,再会。”
“不客气,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不便远送,阿乐你记得从后门走就是。”
倪永孝将李天乐送到办公室门口,就回了身,他看着屋里表情各异的几人,疲惫的揉揉眉心,“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动枪,不要让他死在我倪家酒店里。”
倪老三面皮紧绷,握着黑星气得浑身颤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阿孝,这扑街不识抬举,你怎么不让我杀了他!大不了随便找个理由敷衍一下,届时我们同和联胜的生意照样做,肥邓那个老东西站在牌坊下当婊子,会同意的。”
“三叔,光脚不怕穿鞋的。而且...”
倪永孝声音疲惫,他走到倪老三身旁,拿过那把先后被玛丽、倪老三握住过的黑星,毫不犹豫的打开保险,对准韩琛夫妇的尸体就使劲扣动扳机。
但,没有一粒子弹射出。
“这把枪,没子弹的。李天乐懂得食脑,又在这间办公室呆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会让玛丽那么轻易的拿到这把枪,包括韩琛也是一样,他即便侥幸的抢到了枪,也得死在李天乐手里。”
“那与和联胜的生意就这么算了?”倪老三顶着个满脸疑惑的大脑袋,他对倪家忠心,但却不够聪明。
“无妨,肥邓既然已经松了口,那生意始终都能做成,无非时间早晚的问题。”
倪永孝将差地卡壳的黑星丢给倪老三,转身抱胸来到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也不拉开窗帘,目视着楼下。
“再者说,你们不是都做好让李天乐走不出尖沙咀的准备了吗?”
......
另一边,李天乐揣着六百万纸片从酒店后门跑出,才刚走上小道,一个久违的声音终于上线。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