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背渐渐驼了,喵千岁的眼角也爬上了细纹,但只要天气晴好,两人总会搬把竹椅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像年轻时沈砚掌心的温度。
明煦的儿子沈念禾已经会跑了,小丫头扎着羊角辫,总爱举着片桂花叶跑到沈砚面前,奶声奶气地喊:“爷爷,刻花!”
沈砚就会颤巍巍地拿起刻刀,虽然手不如从前稳了,刻出的桂花却依旧带着暖意。小念禾便欢天喜地地接过,跑去送给喵千岁:“奶奶,戴花!”
喵千岁笑着接过,别在发间,看着重孙女蹦蹦跳跳的身影,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清禾时常带着丈夫和孩子来看他们,一家子围坐在院子里,明煦媳妇端来刚做的桂花糕,清禾则陪着喵千岁说些家长里短,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洒满了整个院子。
沈砚的木坊早已交给了徒弟打理,但他还是保留着一间小小的工作室,里面堆满了木料和刻刀。有时他会进去待上半天,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桂花,或是腊梅,偶尔也会刻上两个依偎的人影,像极了他和喵千岁。
喵千岁偶尔会去药铺坐坐,看着明煦熟练地给病人诊脉、抓药,动作沉稳,语气温和,像极了当年的陆郎中,也像极了她自己。药柜上的铜环被磨得锃亮,阳光照在上面,映出明煦专注的侧脸,恍惚间,竟与记忆里某个身影重叠。
“娘,您歇着吧,这里有我呢。”明煦总会笑着把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递上一杯热茶。
喵千岁点点头,看着药铺里来来往往的人,听着熟悉的药碾子声,心里安稳得像揣了块暖玉。她知道,这家药铺,这份手艺,会像院子里的桂花树一样,一代一代传下去。
又是一个深秋,桂花落了满地,像铺了层金毯。沈砚的精神头不太好,总是嗜睡,喵千岁就坐在他身边,给他讲年轻时的事——讲第一次在药铺见到他,他额角流着血却眼神倔强;讲江南的梅花开得正好,他在花下笨拙地告白;讲他送的第一支木簪,刻得不算精致,却比任何珍宝都让她珍视。
沈砚听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偶尔会应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还记得明煦出生那天吗?”喵千岁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他的手已经布满皱纹,却依旧温暖,“你紧张得在产房外转圈,像只没头的苍蝇。”
沈砚低低地笑了,握紧了她的手:“那时候……怕你出事,怕孩子……不好。”
“都好好的。”喵千岁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看,孩子们都长大了,孙辈也绕膝了,我们……都好好的。”
沈砚点点头,眼神渐渐有些涣散,却依旧望着她,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沈砚在睡梦中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攥着一块没刻完的木牌,上面是半朵桂花,旁边隐约能看出是个女子的侧影。
喵千岁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握着他渐渐变冷的手,像他无数次陪着她那样,陪了他很久很久。
送葬那天,明煦和清禾都哭红了眼,喵千岁却异常平静。她给沈砚换上了他最喜欢的那身藏青色长衫,在他胸口放了一片风干的桂花叶,还有那支他送的第一支梅花木簪。
“阿砚,我不送你了。”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等我,我很快就来陪你。”
沈砚走后,喵千岁的日子依旧过得平静。她还是每天坐在桂花树下,看看书,晒晒太阳,偶尔给重孙女刻个小玩意儿。明煦和清禾怕她孤单,常来陪她,她却总说:“我不孤单,你爹就在这儿呢。”
她指着院子里的桂花树,笑着说:“你看,这树多像他,不声不响的,却把花香留了满院。”
又过了几年,喵千岁的身体也渐渐衰弱了。在一个桂花飘香的午后,她靠在竹椅上,手里握着那一枚玉桂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阳光落在她脸上,像一层温柔的纱,颈间的银饰与发间的木簪相映,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时光的爱恋。
她的嘴角带着笑,像是终于追上了那个等了她许久的人。
明煦按照母亲的遗愿,将她与沈砚合葬在院子后面的山坡上,那里能看到整个镇子,也能看到回春堂的屋顶,还有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许多年后,镇上的人还在流传着回春堂的故事——说曾经有个温柔的女先生,嫁给了一个正直的镖师,他们一起守着药铺,种着桂花,把日子过成了诗。
院子里的桂花树依旧年年盛开,金黄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落在药铺的窗台上,落在孩子们的笑脸上。风一吹,桂香飘得很远很远,像一段悠长的岁月,带着温暖的余韵,在时光里缓缓流淌。
他们的故事藏在药香里,藏在木韵里,藏在每一缕飘过的桂花香里,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里,永远鲜活,永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