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轻描淡写吐出的“弹古筝”三个字,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炸开的不是油花,而是所有人被震得七零八落的认知。
消息像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基地。
“听说了吗?江城要弹古筝!”
“古筝?!就仓库里那架破的?”
“他疯了吧?!那玩意儿还能出声吗?”
“肯定是破罐子破摔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不信!他肯定是虚张声势,到时候随便拨拉两下糊弄过去!”
质疑、嘲讽、幸灾乐祸的声音占据了主流。几乎没有人相信,这个以“懒”和“歪门邪道”着称的练习生,真的掌握着古筝这种需要深厚功底和长期练习的传统技艺。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不过是江城在走投无路下,又一次哗众取宠的冒险,而且这次玩脱的可能性极大。
严导在最初的震惊和狂喜之后,立刻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去!把仓库里那架古筝给我搬到1号练习室!找个机位给我盯死了!我要看看他怎么‘弹’!”
“通知后勤,不准给他提供任何调试或维修乐器的帮助!”
“剪辑组!把他之前无所事事的镜头,和其他人努力准备的镜头,还有那架破古筝的特写,都给我准备好!直播前放出去造势!”
他要把江城架在火上烤!让所有人都看清这场“闹剧”!
王撕聪在琴房里,听到门外练习生们兴奋的议论,手指重重地按在琴键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噪音。古筝?他无法理解。难道努力练习钢琴的自己,在观众眼中,还不如一个用破古筝故弄玄虚的江城有吸引力吗?一种强烈的不公感和被冒犯感,让他胸口发闷。
杨锦鲤则是好奇心爆棚,她几次想去找江城打听,都被工作人员以“需要专注准备”为由拦下了,急得她像只抓耳挠腮的小猴子。
而处于风暴眼的江城,在扔下那颗“炸弹”后,依旧保持着他的节奏。该吃吃,该睡睡,仿佛明天要上台表演的不是他。他甚至都没去1号练习室看一眼那架已经被搬过去、暴露在无数好奇和审视目光下的古筝。
直到“隐藏才艺”展示直播当天上午,在周宇三人近乎哀求的目光和导演组“最后确认”的催促下,江城才终于打着哈欠,慢悠悠地晃达到了1号练习室。
练习室里,那架古筝被孤零零地放在中央,像个被遗弃的可怜虫。厚厚的灰尘在灯光下无所遁形,松驰的琴弦无力地耷拉着,断掉的那几根更是显眼。旁边还放着一套同样布满灰尘的玳瑁指甲。
几个负责监控的摄像师和工作人员看到江城进来,立刻打起精神,镜头牢牢锁定了他。
直播预热已经开始,虽然主镜头还在后台和其他准备中的练习生那里,但江城的个人直播窗口也已经开启,瞬间涌入了大量看热闹的观众。
“来了来了!他来了!”
“卧槽!这古筝……比我想象的还破啊!”
“这能弹?我奶奶的搓衣板都比这强!”
“坐等翻车!瓜子矿泉水已备好!”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城走到古筝前。他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露出为难、尴尬或者慌张的神色。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那架古筝几秒钟,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怀念?(错觉?)
然后,他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拂过琴弦。
“嗡……”
一声极其微弱、沉闷、甚至有些刺耳的杂音响起,如同垂死病人的呻吟。
直播间瞬间被“哈哈哈”刷屏:
“就这?就这?”
“开局即结束!”
“这音色,送我我都嫌占地方!”
江城却仿佛没有听到那糟糕的声音,也没有理会弹幕的嘲讽。他拿起那套落满灰尘的玳瑁指甲,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走到窗边,对着光,用衣袖(!)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他的动作很仔细,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擦干净指甲,他回到古筝前,坐下。他没有急着佩戴指甲,而是伸出手,开始徒手调试那些松驰的琴弦。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并不快,但异常稳定。拧动琴轸,拨动琴弦,侧耳倾听……那专注的神情,与他平日里的懒散判若两人。
“咦?他好像……真的会调音?”
“装得还挺像!”
“调了又能怎样?这破木头,能弹出什么好音色?”
江城无视一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调试得很慢,很有耐心。偶尔,当某根琴弦被他调整到接近正确音高,发出一声相对清越的鸣响时,他的眼神会微微亮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播间的观众从最初的嘲笑,慢慢变得有些安静下来。因为他们发现,江城的样子,不像是在演戏。那种专注和熟练,是装不出来的。
终于,所有的琴弦,包括那几根完好的和勉强续上的,都被他调整到了一个相对和谐的状态。虽然依旧能听出乐器的破旧和先天不足,但至少,不再是一片混乱的噪音。
接着,江城开始佩戴玳瑁指甲。他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每一个指甲都固定在手指最合适的位置,绑带系得松紧适度。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地将双手虚按在琴弦上,闭上了眼睛。
整个练习室,乃至直播间,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是惊天动地的翻车现场?还是……
几秒钟后,江城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不再是无所谓,不再是慵懒,而是一种沉静如水的……肃穆。
他抬起右手,食指轻轻勾动了宫弦。
“铮——”
一声清越、悠长,带着金石之音的泛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荡开了练习室沉闷的空气!
这一声,与之前那声垂死呻吟般的杂音,判若云泥!
虽然依旧能听出乐器的干涩和局限,但那股子韵味,那股子劲道,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空屏!
所有工作人员,包括严导在监控车里,都愣住了!
这……这声音?!
不等众人反应,江城的双手已经动了起来。
不再是试探,不再是调试。
他的左手在琴弦左侧按、滑、揉、颤,右手勾、托、抹、挑……动作由缓至疾,如同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而优雅的韵律!
一段苍凉、激越、仿佛蕴含着无数故事与悲怆的旋律,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那架破旧的古筝中奔涌而出!
《广陵散》!
虽然因为乐器本身的限制,音色不算完美,甚至有轻微的杂音。但那股气势,那股神魂,却透过这略显粗糙的音符,悍然撞入了每一个聆听者的心中!
那旋律,时而低沉呜咽,如壮士低语;时而高亢激昂,似金戈铁马;时而缠绵悱恻,若断若续;时而爆裂决绝,撼人心魄!
江城坐在那里,身姿挺拔(相对而言),眼神专注而空茫,仿佛他的灵魂已经穿越了时空,与千百年前那位临刑抚琴、慨然赴死的名士嵇康,融为一体。他不再是那个懒散的练习生,而成了一个古老灵魂的载体,一个悲壮故事的诉说者!
整个1号练习室,鸦雀无声。只有那穿越千年的琴音在回荡。
摄像师忘记了切换镜头,呆呆地给着江城特写。
工作人员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直播间弹幕在长达十几秒的真空后,如同火山喷发般炸开!
“!!!!!!!”
“卧槽!!!!!!!”
“我听到了什么?!!!”
“这tm是江城弹出来的?!!!”
“广陵散!是广陵散!我的天!”
“虽然乐器破,但这韵味!这气势!绝了!”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
“严导!快出来看神仙!”
监控车里,严导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屏幕前,脸上的狂喜和狞笑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般的震惊和……茫然!
这……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应该出尽洋相吗?!
这磅礴的气势,这娴熟的技法,这深入骨髓的韵味……这是一个二十岁、整天懒洋洋的练习生能拥有的?!!
王撕聪在自己的琴房里,隐约听到了从走廊音响传来的、那极具穿透力的琴声。他猛地停下练习,侧耳倾听。当那熟悉的、他在音乐史课上听过的《广陵散》旋律隐约传来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琴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一直以来坚信的“努力至上”的壁垒,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神迹的琴音,轰然击碎!
杨锦鲤在准备间里,直接跳了起来,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崇拜?
而江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重量,砸在听者的心上。那架破旧的古筝,在他手下,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发出了超越其本身材质的光辉!
当最后一个决绝的音符,如同利剑般斩断余韵,戛然而止时……
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
江城缓缓收回手,脸上那肃穆的神情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平淡,甚至……带着点完成任务的轻松?
他看了看周围如同被石化的众人,又看了看镜头,似乎有些不解这突如其来的安静。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镜头,用那惯有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轻轻说了一句:
“嗯,音准还行,就是琴有点旧,费手指。”
说完,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仿佛刚才弹奏那首千古绝响只是随手做了个热身运动。
接着,在所有人依旧处于震撼余波中没能回过神来的目光里,他再次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晃出了练习室。
方向——似乎是食堂?
他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