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匹!
这三个字,从俄何的口中吐出,像三千道惊雷,在死寂的紫宸殿内轰然炸响。
费祎的身体,猛地一晃,险些当场瘫倒在地。
疯了!
这个羌人疯了!兴农侯也跟着他一起疯了!
三千匹战马!那是什么概念?那是足以组建一支横行关中的铁骑,是足以改变整个北伐战局的恐怖力量!
可他要的,是什么?
是要大汉的天子,去帮他杀人!
“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费祎再也顾不上什么朝堂体统,他指着俄何,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你一介蛮夷,竟敢在天子御前,妄谈刺杀!你以为我大汉朝堂,是你们那茹毛饮血的部落帐篷吗!”
“来人!给本官将这狂悖之徒,拖出去,斩了!”
费祎的嘶吼,声嘶力竭。
然而,殿前的武士,一动不动。
因为龙椅之上的刘禅,虽然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却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他的心,在狂跳。
理智告诉他,费祎说得对。大汉乃天朝上国,岂能与一介羌人,做此等肮脏的交易。
可那“三千匹战马”的诱惑,又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俄何,根本没有理会状若疯癫的费祎。
他的那双狼一样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只盯着一个人。
凌毅。
“侯爷!此事万万不可!”费祎见无人响应,转而扑向凌毅,几乎是在哀求,“这是引火烧身!是饮鸩止渴啊!一旦我大汉插手羌人内斗,必将深陷泥潭,国力空耗,为曹魏坐收渔利!此乃自毁长城之举!”
凌毅没有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俄何。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迷当死了,谁来做新的头人?”
这个问题,问得平淡。
却让俄何的身体,瞬间僵住。
殿内所有人的喧嚣,也戛然而止这一问之下,诡异地平息了。
是啊。
杀了迷当。
然后呢?
俄何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他只想到了复仇,想到了摆脱压迫,却从未深想过,迷当死后,那片广袤的土地,那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会陷入何等血腥的混乱。
“自然……自然是我!”俄何梗着脖子,回答得有些底气不足。
“你?”凌毅笑了。“你凭什么?”
“就凭你烧当羌的几千个骑手?迷当手下的党渠羌,人口是你的三倍,兵力是你的五倍。他还有十几个附庸的小部落。”
凌毅每说一句,俄何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你今天在这里,把他杀了。明天,他的儿子,他的弟弟,他的侄子,还有那十几个饿狼一样的小部落头领,就会扑上来,把他的地盘,他的牛羊,他的女人,撕得粉碎。”
“至于你,俄何首领。”凌毅的语调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你什么都得不到。甚至,你的烧当羌,也会被卷入这场混战,最终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就是你想要的?”
俄何的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从未想过这些。
或者说,他不敢去想。
被仇恨和野心蒙蔽的双眼,在这一刻,才被凌毅用最残酷的言语,强行撕开了那层血色的薄膜。
“那我……我该怎么办?”俄何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颤抖,那属于孤狼的凶狠,褪去之后,只剩下无助。
费祎在一旁,已经看得呆住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这……这不是在谈杀人的买卖吗?怎么变成了,兴农侯在给这个羌人头子,分析天下大势?
“我从不帮人杀人。”凌毅缓缓摇头,“杀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低效,也是最愚蠢的手段。”
俄何的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黯淡了下去。
“但是。”凌毅话锋一转。“我可以教你,如何让他自己,走进坟墓。”
“并且,让你,吃下他的一切。”
俄何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凌毅。
“吃下他的一切?”
“对。”凌毅走到那副巨大的舆图前。“迷当的强大,不在于他有多少兵马,而在于,他控制了这条商路。”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从陇西到河西,划出了一条血色的线路。
“所有想活下去的部落,都必须向他低头,用最好的牛羊,换他手中那些从魏国漏出来的,又差又贵的盐和铁。”
“他用这条商路,吸干了所有人的血,来养肥他自己。”
“所以,要杀他,不必用刀。”凌毅回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断了他的商路,就是断了他的命!”
“我给你盐,给你铁器,给你茶叶。价格,只有迷当卖给你们的,十分之一。”
凌毅伸出一根手指。
“你拿着这些东西,去告诉那些被迷当压榨的所有部落。告诉他们,我大汉,愿意和所有朋友,做公平的生意。”
“你觉得,他们是会继续花十倍的价钱,去买迷当那些劣质的货物。还是会选择,跟你站在一起?”
俄何的呼吸,瞬间变得无比粗重。
他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
无数和他一样,被迷当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的小部落,在看到那些精良的铁器和洁白的盐砖时,会爆发出何等疯狂的贪婪!
那是足以摧毁一切的,人性的洪水!
“他会来杀我!”俄何嘶吼道。
“就是要他来!”凌毅的声音,陡然拔高。“他若不动,就说明他还不够痛。我会给你更多的货物,让你把生意,做到他的家门口去!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部落里的人,都开始偷偷用你的东西!”
“他会发疯,他会不顾一切地,带着他最精锐的部队,冲出来,要将你彻底碾碎!”
“而那,就是你的机会。”
凌毅走到俄何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一个,毕其功于一役的,最好的机会。”
殿内,死寂。
费祎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诛心!
又是诛心!
这个凌毅,他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去拨动人心深处,最阴暗,最贪婪的那根弦!
他不是在教唆杀人。
他是在递刀,是在挖坑,是在告诉俄何,如何让迷当,自己跳进那个必死的陷阱里!
而整个过程,大汉,甚至都不需要出动一兵一卒!
“这……这……此计大妙!”龙椅之上,刘禅再也按捺不住,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满面红光。
相比于直接派人去刺杀,这个计划,无疑要高明百倍!
它不仅能除掉迷当,更能将整个河西的羌人部落,都绑上大汉的战车!
何等恐怖的阳谋!
“我……我……”俄何浑身颤抖,他看着凌毅,那已经不是在看一个汉人的侯爷。
那是在看一个,能洞察万物的,神。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这是羌人,对最强的勇士,和最智慧的先知,才会行使的,最高礼节。
“俄何……愿听……先生调遣!”
“很好。”凌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坦然受了他这一拜。
“生意,算是谈成了。不过,你的三千匹马,我要先看到一千匹,作为定金。剩下的,等迷当的人头落地,我再收。”
“没问题!”俄何回答得斩钉截截铁。
他站起身,正准备告退。
凌毅却叫住了他。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小小的,用羊皮绘制的,更加精细的局部地图。
那是整个陇西到河西走廊的舆图,上面用朱砂,标记出了无数个凌毅凭借后世记忆,标注出的水源、隘口、山谷。
凌毅将地图,递到俄何面前。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叫“星宿海”的湖泊旁边,一个狭窄的山谷入口处,轻轻一点。
“记住。”
凌毅的语调,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当他发疯一样冲出来找你决战的时候,把战场,选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