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是恭维,但那份骨子里的傲慢,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每个蜀汉臣子的心上。
满朝文武,面有愠色。
就连刚刚冷静下来的姜维,也忍不住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凌毅却笑了。
他抬起头,坦然迎上诸葛恪的视线。
“太傅谬赞。凌毅不过是陛下座前一小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敢有半分懈怠。”
“至于点石成金,那是神仙的本事。我只会让石头,为我大汉的百姓,做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罢了。”
一番话,不卑不亢,还将对方的试探,轻飘飘地化解于无形。
诸葛恪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有点意思。
龙椅之上,刘禅清了清嗓子,按照凌毅事先的嘱咐,开口了。
“太傅远来是客,亦是我大汉之盟友。朕近来偶得几样新奇之物,正好,可与太傅共赏之。”
“哦?”诸葛恪故作惊讶,“能入陛下法眼之物,想必非同凡响。恪,洗耳恭听。”
刘禅没有多言,只是对着一旁的费祎点了点头。
很快,众人移步至殿前广场。
广场中央,早已停放着一架巨大的,造型狰狞的机械。
它通体由坚木与青铜铸就,结构复杂,单是那弓臂,便需数人合抱。
正是凌毅改良,由营造司最新赶制出的“八牛弩”。
“此弩,需八牛方能拉开,射程八百步,可穿三层重甲。”费祎在一旁,不无自豪地介绍着。
诸葛恪身旁的一名吴国将领,看得是心惊肉跳。
八百步!穿三层重甲!
这东西要是放在战场上,简直就是一座可以移动的杀戮堡垒!
“陛下好巧思。”诸葛恪的脸上,却依旧挂着那份从容的微笑,“有此利器,何愁曹贼不破。”
他嘴上称赞,心里却不以为然。
此物虽强,但太过笨重,填装缓慢,耗费巨大,终究是奇兵,而非正道。
蜀国,果然还是只能在这些“奇技淫巧”上下功夫。
“上弦,放!”
随着费祎一声令下,数名壮硕的禁军士卒,合力转动绞盘。
那粗大的弓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被缓缓拉开。
一支小臂粗细的巨型弩箭,被安放在箭槽之上。
“目标,三百步外,石靶!”
“放!”
“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弦响!
那支巨型弩箭,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撞在了远处那块厚达三尺的巨石标靶上!
“轰!”
没有爆炸。
只有纯粹的,极致的,物理穿透!
那块坚硬的青石靶,如同豆腐一般,被瞬间洞穿!
巨箭余势不减,又飞出百步,才斜斜地插入地下,只留下一截不断颤抖的箭羽。
整个广场,一片死寂。
东吴使团的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那份来时的傲慢,早已被这非人的破坏力,轰得荡然无存。
诸葛恪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有了一丝僵硬。
“好……好一个八牛弩!”他干巴巴地赞了一句。
凌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一个足够震撼,但技术含量又没有高到无法理解的东西,先镇住他们。
让他们以为,这就是蜀汉最大的底牌。
“太傅,杀伐之物,终究是末道。”刘禅再次开口,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仁德君王的悲悯,“强国之本,在于民生。”
他一挥手,几名户部官员,小心翼翼地,抬上了两个托盘。
一个托盘里,是堆积如山的,颗粒饱满的麦粒和稻谷,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另一个托盘上,则是一座精巧的沙盘模型。
模型上,有整齐的田垄,有蜿蜒的水渠,还有一座座风格奇特的建筑,上面插着小旗,写着“农学”“水利”“畜牧”等字样。
“此乃我汉中新粮,一亩可产四石。”费祎指着那金黄的谷物,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一亩四石!
诸葛恪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数字,几乎是东吴良田产量的两倍!
他再看向那座沙盘,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凝重的神情。
八牛弩,他可以理解。
可这东西……
这代表的,是源源不断的粮食,是取之不尽的兵源,是一个国家最恐怖的,战争潜力!
“这……这便是兴农侯的‘兴农之法’?”诸葛恪的声音,有些干涩。
“谈不上什么法。”凌毅终于开口了,他指着那沙盘,淡淡地说道:“不过是让农人,学着更聪明地种地罢了。”
“我大汉,以仁德立国。让百姓吃饱穿暖,是我等为臣者的本分。”
“至于兵戈之事,那是为了守护这份安宁,不得已而为之。”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却让诸葛恪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终于明白,蜀汉最可怕的,不是那架狰狞的八牛弩。
而是眼前这个,将战争潜力,伪装成“仁德”与“民生”的年轻人!
他此行前来,本是想探蜀汉的虚实,最好能用一些花言巧语,换来一些传说中的“新军械”技术。
可现在看来,自己,才是那个被看穿的傻子。
回到殿内,气氛已截然不同。
东吴使臣们,一个个正襟危坐,再无半分倨傲。
诸葛恪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抛出了最后的试探。
“恪,曾闻蜀中有奇闻,言有一种‘凌胶’,坚逾钢铁。更有一种‘开山符’,可令山崩石裂。不知……是真是假?”
来了。
凌毅与刘禅对视一眼。
“哈哈哈哈!”凌毅抚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太傅,您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会相信此等乡野村夫的无稽之谈?”
“若真有此等神物,我大汉的铁骑,恐怕早已踏平许昌,饮马长江了,又何须与东吴,在此共论盟约?”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诸葛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彻底堵死他的话头了。
“是恪,唐突了。”诸葛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甘与屈辱,他决定转变策略。
“既然如此,为示我两国盟好之心。我主特命在下,带来锦缎千匹,珠玉百箱,以赠陛下。”
这是要先礼后兵,用恩惠来施压了。
“陛下。”凌毅却抢在刘禅之前开口了,“太傅美意,我大汉心领。只是,我大汉如今府库充盈,并不缺这些身外之物。”
“哦?那依侯爷之见?”诸葛恪的丹凤眼,再次眯了起来。
“我大汉与东吴,乃唇亡齿寒之盟友。谈赠礼,未免生分。”凌毅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不如,我们来谈一笔,对两国都有利的,生意。”
“生意?”
“正是。”凌毅站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
“我蜀中新出的蜀锦,冠绝天下。新制的茶叶,香飘十里。这些,想必在建业,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诸葛恪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他预感到,对方的真正目的,要来了。
“我愿,以我蜀中最好的锦、最好的茶,来换取贵国,一些我们急需的东西。”
“什么东西?”诸葛恪下意识地追问。
凌毅的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他伸出两根手指。
“战马,与铜。”
话音落下,满朝皆惊。
费祎和姜维,更是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战马!铜料!
这都是被曹魏和东吴,死死卡住脖子的,最重要的战略物资!
他怎么敢开口的!
诸葛恪也是一愣,随即失笑:“兴农侯说笑了。战马与铜料,乃国之重器,岂可……”
“一千匹蜀锦,换一百匹交州战马。”
凌毅直接打断了他,报出了一个让整个大殿,都陷入死寂的价格。
“一万斤茶叶,换一万斤精铜。”
“太傅,你觉得,这笔生意,划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