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下令追杀的命令,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整个南谷口,除了指挥官们冷漠的调度声,只剩下败兵们压抑的哭泣。
魏延麾下那些被一句话击溃的士兵,被杨仪的部下不耐烦地缴了械,像一群失去了头狼的牲口,茫然地被驱赶着,收编,打散。
凌毅感觉自己体内的温度正在被一点点抽走。
【惩罚生效:体质暂时削弱10%,持续7天。】
系统提示适时地跳了出来,像是在他的虚弱上又踩了一脚。
这不是错觉。
一种源自骨髓的疲惫和寒意,正顺着血管向上蔓延。他扶住了一旁的岩壁,才没有让身体晃得太明显。
“先生?”
姜维投来关切的询问。
凌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不远处那个正志得意满、发号施令的身影上。
杨仪。
这个男人赢了。
赢得干净利落,赢得理直气壮。
“姜将军。”凌毅的声音有些发飘,他必须集中精神才能让吐字清晰,“马岱将军此去……是去追杀,还是擒拿?”
姜维的动作僵了一下。
他侧过脸,回避了凌毅的直视。
“长史军令,取其首级。”
“不能让他死!”凌毅的调门陡然拔高,引得旁边几个亲兵侧目。他立刻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凑到姜维耳边,“魏延是国之勇将!是除了丞相之外,唯一能让曹魏忌惮的宿将!杨仪杀他,是为私怨!你我若坐视不理,便是自毁长城,是为大汉的罪人!”
他情绪激动,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先生,你……”
姜维扶住了他。
“别管我!”凌毅一把抓住姜维的手臂,那力道因急切而显得有些惊人,“将军,你现在去,还来得及!以你大将军的身份,拦下马岱,就说改了主意,要活捉魏延回成都交由陛下发落!只要人活着,就有转机!”
只要把魏延弄回成都,远离杨仪这个死循环,扔到朝堂上去,让蒋琬费祎他们去头疼。
哪怕是削去兵权,圈禁起来,也比直接杀了强一百倍!
一个活着的魏延,是威慑曹魏的核武器。一个死了的魏延,只是一颗让大汉内部离心离德的毒丸。
姜维的脸上,是无尽的挣扎与痛苦。
“先生,晚了。”
“怎么会晚?马岱刚走!”
“我说的不是这个。”姜维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掰开了凌毅的手指。
“军令如山。我若此刻去追,便是公然与长史决裂。这十几万大军,难道要在这谷中,再看一次主将内讧的戏码吗?”
“这是权宜之计!”
“没有权宜了。”
姜维的声音平静下来,那份平静背后,是某种更深沉的绝望。
他看着凌毅,缓缓吐出了一句让凌毅遍体生寒的话。
“这也是……丞相的遗计。”
凌毅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
“丞相临终前,曾与我密谈。”姜维的叙述里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背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经文,“丞相说,他料到他去之后,无人能节制魏延。他担心魏延会生乱,危害大军。所以,他早已做下安排。”
“他……安排了什么?”凌毅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发抖。
“丞相说,他与杨仪素来不和,若由杨仪处置魏延,恐难以服众,反激其变。故而,他早已密令一人,跟在魏延军中。”
姜维停顿了一下。
“此人,便是马岱。”
“丞相遗命马岱,若魏延反,可相机斩之。”
轰隆!
凌毅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岩壁上。
丞相?
是丞相要杀魏延?
那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
那个他最敬重,也耗尽心力为其延寿的偶像?
一切都串起来了。
为什么杨仪在南谷口敢那么有恃无恐地激怒魏延。
为什么王平一句话就能瓦解魏延的军心。
为什么最后蹦出来执行绝杀的,偏偏是马岱。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政治倾轧。
这是一场由诸葛亮亲自导演、杨仪主演、王平助攻、马岱收尾的,针对魏延的,精密绞杀!
他凌毅,上蹿下跳,自以为在拆弹。
结果,他只是在舞台上一个跑龙套的小丑,试图阻止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悲剧。
而这剧本的作者,是他最崇拜的人。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混合着胃酸,直冲喉咙。
“呕……”
凌毅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
姜维默默地递上水囊。
凌毅没有接。
他只是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汉中的夜风格外地冷。
大军在沉默中进入了南郑城,这座北伐的前进基地,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打了败仗般的萧索。
杨仪第一时间接管了汉中防务,以长史府的名义,正式宣告魏延为叛逆,并将其罪状快马加鞭送往成都。
第二天午后,消息传来。
马岱在城外三十里处追上了魏延,并于阵前,斩下了他的首级。
当那颗用石灰腌制过的头颅,被装在一个木盒里,呈送到杨仪面前时,整个汉中将校圈,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杨仪甚至没有打开看一眼。
他只是平静地下令,将此“逆贼首级”传首全军,然后送往成都,以儆效尤。
胜利者的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凌毅没有去看。
他把自己关在临时分配的房间里,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士兵们看到头颅时的惊呼与议论。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历史的重量。
那不是书本上冷冰冰的几行字。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战功赫赫的将领,就因为性格和政治上的幼稚,被自己人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彻底抹去。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诸葛亮的深谋远虑,输给了杨仪的权欲熏心,输给了这个时代的冰冷法则。
【任务失败惩罚已记录在案。】
【“裂痕弥合者”任务……请宿主尽快想办法吧。】
系统的声音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
想办法?
拿什么想办法?
魏延的死,像一把楔子,将蜀汉内部文武、荆州派与益州派之间的裂痕,楔得更深,更无法愈合。
门被轻轻敲响。
“先生,是我,姜维。”
凌毅没有应声。
门被推开一道缝,姜维走了进来,他手上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军中郎中开的,驱寒补气的。”
他将药碗放在桌上。
“人死不能复生。魏将军他……咎由自取。”姜维的安慰,干巴巴的,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凌毅缓缓抬起头,他盯着姜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将军,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维愣住了。
他显然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凌毅会问起远在成都的皇帝。
他斟酌着词句,谨慎地回答:“陛下……仁厚。”
“只是仁厚吗?”
凌毅追问。
“陛下他……”姜维卡住了,他发现,除了“仁厚”,他竟想不出第二个合适的词。
凌毅没有再问。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外面,杨仪的亲兵正在驱赶围观首级的士兵,叫骂声、呵斥声、和百姓的窃窃私语混杂在一起。
“我们回成都吧。”
凌毅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