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五丈原的风冷得像刀子。
帅帐旁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凌毅正蹲在陶釜前,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釜中翻滚的米粥。
他要的不是粥,是那层耗费无数精米才能熬出的、微黄粘稠的米油。
这玩意儿,加上一丁点井盐,就是这个时代能给一个心衰病人提供的、最顶级的“口服电解质与葡萄糖混合液”。
【警告:核心人物“诸葛亮”生命体征波动,任务“七日之约”剩余时间:6天11时。】
脑中的机械音毫无感情,却像一把重锤,敲得凌毅太阳穴突突直跳。
操!七天!
在现代IcU,有呼吸机、强心针、抗生素,七天都未必能稳住。
在这里,自己手里只有一锅粥和一堆他妈的草药。
这哪里是“季汉中兴系统”,这分明是“地狱难度求生指南”!
就在这时,棚帘一挑,一股寒风卷了进来。姜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甲胄未卸,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凌先生,丞相醒了,精神尚可。”姜维的声音压得很低,“他要见你。”
凌毅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真正的面试,现在才开始。
帅帐之内,药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米油清淡的香气。
油灯被拨亮了许多,照在诸葛亮那张清癯的脸上。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衣,半靠在几个厚实的软枕上,胸口的起伏比白日里平稳了许多。
只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那不是病体好转的征兆,而是生命烛火熄灭前,最激烈的一次燃烧。
凌毅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坐。”诸葛亮指了指榻前的蒲团。
凌毅依言坐下,一言不发。他知道,在这种顶级掠食者面前,说多错多。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孤方才,夜观天象。”良久,诸葛亮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清晰,“北方紫微黯淡,客星犯主,此乃君臣不睦之兆。然洛阳之上,妖星‘荧惑’光芒大盛,隐有吞代之势。依你之见,此为何解?”
操!
凌毅差点骂出声。这一上来就是送命题!
紫微星指代曹叡,客星自然是司马懿。这他妈谁都知道。但“荧惑”是什么鬼?
【信息库自动检索:荧惑,即火星。古代占星术中主杀伐、动乱、易主之兆。】
这不就是赤裸裸地问:你觉得司马家会不会篡位吗?
怎么答?说会,你就是妖言惑众;说不会,你就是眼瞎。
凌毅的大脑疯狂运转,瞬间将现代天文知识和早已备好的说辞打包重组。
“回丞相,家师曾言,天有常道,亦有变数。”
他躬身,避开了问题的锋芒,“星辰之变,非为预示,实为警示。”
“哦?”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紫微黯淡,是因其内耗过甚,光华自掩。至于‘荧惑’,”凌毅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丞相,您可见过彗星?”
“‘扫把星’?”
“正是。家师云,荧惑之光,非其自生,乃借日之辉。其光愈盛,说明其本体愈发靠近中枢。
它不是要‘吞代’紫微,它只是在告诉所有人,魏国那轮太阳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正在失控的阴影。这个阴影,才是动乱的根源。”
这套“火星反射太阳光”的理论,直接把占星术拉到了天文学的层面,瞬间完成了降维打击。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姜维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不明觉厉。
诸葛亮浑浊的眼中,第一次爆发出真正的精光。
他死死地盯着凌毅,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好一个‘失控的阴影’……”他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突然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更致命,也更诛心的问题。
“你既有如此远见,”诸葛亮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如巨石般砸在凌毅心头,“那依你之见……陛下,如何?”
轰!
凌毅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这才是真正的绝杀。
这个问题,比司马懿篡位还难答一万倍!
说刘禅好?那是欺君罔上,诸葛亮第一个不信。
说刘禅不好?那是妄议君主,死罪!而且等于否定了诸葛亮辅佐的合法性。
【警告!检测到宿主正面临“必死之局”!信任度急速下降中!】
凌毅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能感觉到,姜维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地绷紧了。
退无可退!
一股狠劲从凌毅心底涌了上来。他猛地抬头,迎上诸葛亮那双仿佛能洞穿三界的眼睛,笑了。
笑得坦然而无畏。
“丞相,草民不敢妄议陛下。”
“但家师曾送我一块璞玉。他说,玉,质地再好,若无天下第一的良匠悉心雕琢,也终究只是一块石头。”
凌毅的声音在寂静的帅帐中回响,每个字都像针一样,精准地刺向核心。
“丞相您,便是天下第一的玉匠。”
“奈何,”凌毅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惋惜与大胆,“您将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雕琢‘天下’这块更巨大、更坚硬的顽石上。”
他直视着榻上那个身形枯槁的老人,一字一顿。
“以至于,您忘了,您身边还有一块血脉相连、本该光耀大汉的绝世璞玉,被……蒙尘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姜维的呼吸都停了。他震惊地看着凌毅,这个疯子,他不仅没回答问题,他反过来……在指责丞相!
诸葛亮僵住了。
那双锐利、审视、洞察一切的眼睛,在这一刻,忽然被一层蒙蒙的水汽所覆盖。
璞玉蒙尘……
良匠……
他一生鞠躬尽瘁,匡扶汉室,却唯独……忽略了那个最应该被他亲手雕琢的少年。
“咳……咳咳咳……”剧烈的情绪波动,让诸葛亮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咳得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
“丞相!”姜维大惊失色,一步上前。
“无妨……”诸葛亮摆了摆手,止住了他。
他重新靠回软枕,剧烈地喘息着,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复杂到极点的笑意。
有释然,有悔恨,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闭上眼,良久,才再次睁开。
帐内的空气,变了。
“凌毅。”
“草民在。”
“明日起,”诸葛亮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钢铁意志,“你除掌管孤之饮食汤药,再兼任东宫侍讲一职。”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投下了最后一枚惊雷。
“等你到了成都,你去教导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