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能在这里,说了算的人。
这句话,像是高原上最干燥的风,带着生铁的味道,吹进了紫宸殿。
费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是大汉天子的殿堂!不是你们羌人部落里分肉的帐篷!
“放肆!”费祎再也忍不住,他往前一步,官威十足地呵斥道,“蛮夷之辈,见了天子,为何不跪!还敢在此大放厥词!来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那个叫俄何的羌人首领,连一个余光都没有分给他。
俄何的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凌毅。他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隔着数步之遥,直直地指向了凌毅。
“我,在跟他说话。”
空气,凝固了。
费祎剩下的半句话,被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让他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当着满朝文武和天子的面,对他这个朝堂重臣的无视与羞辱!
刘禅坐在龙椅上,也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可那羌人身上未经驯服的野性,又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
整个大殿,只有凌毅,动了。
他没有理会费祎的尴尬,也没有去看刘禅的眼色。
他只是平静地,缓步上前。
一直走到距离俄何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下。
“你眼力不错。”凌毅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叫凌毅。你要什么,来换你的三百匹马?”
没有虚伪的客套,没有居高临下的训斥。
就是最直接的,生意人的问话。
俄何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第一次咧开了一个笑容,露出一口因为常年吃肉而显得有些发黄的牙齿。
“我要你们汉人,最好的东西。”
他伸出手,摊开。“让我看看,你们的东西,够不够换我的马。”
这是第二次挑衅。
更是最直接的考验。
“好。”凌毅只说了一个字。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身旁的殿前武士说了一句。“取一块军中盐砖,再取你腰间佩剑来。”
那武士一愣,但在看到刘禅默许的点头后,还是迅速照办。
很快,一块灰白色的,硕大的盐砖被抬了上来。
“费公,”凌毅看向费祎,“您府上的盐,可比此物精细?”
费祎冷哼一声,不屑道:“我等朝臣,食用的皆是精炼井盐,岂会用此等粗鄙之物!”
“那便好。”
凌毅转向那名殿前武士。“拔剑,砍它。”
武士依言拔剑,对着那坚硬的盐砖,狠狠一剑劈下!
“锵!”
一声刺耳的锐响。
火星四溅。
那柄百炼钢剑,竟只在盐砖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俄何身后的几名羌人,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在他们看来,汉人的兵器,也不过如此。
“陛下。”凌毅对刘禅一拱手,“臣斗胆,请出营造司新制之物。”
刘禅立刻会意。“准!”
一名小黄门快步跑出,片刻后,又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凌毅接过木盒,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其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柄半尺来长的短刀。
那刀,样式古朴,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但整个刀身,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深邃的青黑色。刀刃处,一道亮银色的锋线,在殿内光线的照耀下,流淌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这是用坩埚钢特制的样品。
“俄何首领。”凌毅将短刀连同刀鞘,递了过去,“你来试试。”
俄何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让身后一名随从上前。
那随从接过短刀,“呛啷”一声拔出。
只是一瞬间,一股远比刚才那柄制式佩剑更加凌厉的寒气,弥漫开来。
“好刀!”俄何的眼睛,亮了。
那随从也不废话,挥起短刀,对着盐砖,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
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
那坚硬如石的盐砖,就像一块松软的奶酪,被无声地切开了一个光滑的,整齐的切口。
“嘶——”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俄何和他身后的随从们,脸上的嘲讽,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彻彻底底的震惊与贪婪。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柄短刀,就像看到了最美丽的女人。
“陛下!万万不可!”费祎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发出凄厉的嘶喊,整个人都快要扑上来了。“此乃国之利器!岂能示于外族!凌毅!你这是资敌!是通寇!”
“费公。”凌毅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敢问费公,一把能将羊皮完整剥下的刀,是不是利器?”
费祎一愣。
“一口能将肉汤煮得更烂的锅,是不是利器?”
“一柄能轻易砍断枯柴的斧,是不是利器?”
凌毅向前一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没有给他们刀剑,我给他们的,是过上更好日子的希望。我换来的,是我大汉将士在战场上活命的希望!”
“用他们杀牛宰羊的铁,去换我们杀敌卫国的马!这笔账,费公,算不过来吗!”
费祎被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酱紫色。
“朕,觉得凌爱卿言之有理。”
龙椅之上,刘禅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断。他看着殿下那个为了大汉国运,不惜顶撞重臣的年轻人,心中豪气顿生。
“此事,全权交由兴农侯处置!”
“陛下圣明!”凌毅躬身一拜。
成了。
他要的,就是刘禅这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的“全权处置”!
俄何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走到那块盐砖前,用手指蘸了一点碎末,放进嘴里。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纯粹而又强烈的咸味,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比他们部落里,那些混杂着沙土和苦涩的湖盐,要好上百倍!
他又看了看那柄短刀,再看了看凌毅。
“刀,很好。”俄何沉声开口,“盐,也很好。”
“但这些,还不够换我三百匹,能日行五百里的青海骢。”
“当然不够。”凌毅微微一笑,“我还为首领,准备了另一件礼物。”
他拍了拍手。
两名宫女,端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走了上来。
沸水冲入茶碗,一股清冽的,从未闻过的异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
凌毅亲自端起一碗,递到俄何面前。
“尝尝。”
俄何狐疑地接过,他学着凌毅的样子,吹了吹热气,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入口微苦,但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甘甜,从舌根处涌了上来,直冲脑门。
他感觉自己连日来奔波的疲惫,都被这一口热茶,冲散了不少。
“这是……神水?”一名羌人随从,忍不住失声问道。
“这是茶。”凌毅笑道,“提神醒脑,生津止渴。在你们的草原上,若是吃了油腻的牛羊肉,再喝上一口,解腻消食,比什么都好。”
刀,盐,茶。
三样东西。
精准地,击中了这个草原部族,最渴望,也最欠缺的三个点。
俄何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手中的茶碗,又抬头,看向那个始终云淡风轻的年轻人。
这个汉人,太可怕了。
他似乎能看穿自己的内心。
“我承认,你的东西,很好。”许久,俄何才缓缓开口,“说吧,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很简单。”凌毅伸出一根手指,“我要一条,从成都,直通你们部落的,绝对安全的商路。”
“我用源源不断的精盐、铁器、茶叶,来换你们,源源不断的战马、牛羊。”
“我甚至可以保证,我的铁器,比你今天看到的还好。我的茶叶,比你今天喝到的还香。”
“你……”俄何的呼吸,变得粗重。
凌毅的这个提议,对他而言,是致命的诱惑。
但他,不能答应。
“安全的商路?”俄何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的笑容,“汉人的侯爷,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看着凌毅,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复杂的东西。
“从这里到我的家,隔着数千里,中间有无数的戈壁、雪山,还有比雪山更可怕的……人。”
“人?”
“对,人。”俄何一字一句地说道,“最大的那头狼,叫迷当。”
迷当!
费祎心中一震。
那是当今羌人诸部中,势力最强的部落,党渠羌的首领!为人最是反复无常,凶狠狡诈!
“他占据了陇西通往河西的所有要道。”俄何的声音,变得冰冷,“所有过路的人,都要向他,献上最宝贵的财物,和最美丽的女人。”
“我们烧当羌,这一次,也是绕了上千里的路,从阴平古道九死一生,才来到这里。”
俄何的拳头,慢慢攥紧。
“你的东西再好,若是过不了迷当那一关,也只是一堆,看得见,摸不着的幻影。”
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凌毅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这的确是他计划中的一个巨大障碍。
“所以……”凌毅看着他,“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和我做生意。”
“不。”俄何摇头。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凌毅。
那股属于草原孤狼的野性与疯狂,再次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我是来,跟你做另一笔,更大的生意!”
俄何向前踏出一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狠厉。
“你,帮我杀了他!”
“杀了迷当!我,俄何,就带着整个烧当羌,为你,为大汉,世代养马!”
“我给你,不是三百匹!”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凌毅的面前,重重一晃。
“是三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