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国丧!
太傅,司马懿……薨了!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劈在了绵竹关死寂的夜空下。
那名斥候嘶吼出的声音,还在山谷间回荡。
可整个世界,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凝固了。
费祎脸上的肌肉,彻底僵住。他那刚刚因为凌毅神鬼莫测的手段而升起的敬畏,瞬间被一种更加巨大,更加狂暴的情绪所取代。
震惊。
狂喜!
“你说什么?”费祎的声音在颤抖,他一把揪住那名斥候的衣领,几乎要把他提起来,“你再说一遍!谁……谁薨了?”
“回……回费公!”斥候被他吓得魂飞魄散,却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曹魏太傅,司马懿!病逝于洛阳!消息千真万确!北边……北边的探子,拼死传回来的!”
司马懿!
那个压在蜀汉头顶近二十年,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的男人!
那个与先丞相在渭水棋盘上,对弈了一生,最终耗尽了先丞相最后一丝心血的宿敌!
他死了?
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费祎突然松开手,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初时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但很快,就变成了酣畅淋漓的狂笑!
笑声中,甚至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哭腔。
“天佑大汉!天佑大汉啊!”
他状若疯癫,在马背上不住地嘶喊,“先丞相!您在天有灵,看到了吗!司马老贼,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不仅仅是费祎。
他身后那四名一直如同冰雕般的护卫,此刻也难掩激动,脸上泛起了异样的潮红。
就连刚刚投诚的罗蒙,和他身后那群浑身浴血的将士,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之后,眼中也瞬间爆发出了一种名为“希望”的,炽热的光芒!
司马懿死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曹魏的擎天之柱,塌了!
意味着北伐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被挪开了!
意味着,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将不再是一句遥不可及的口号!
整个绵竹关前,瞬间从方才的血腥死寂,变成了一片狂热的海洋。
所有人都在欢呼,所有人都在议论,所有人都在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大喜讯,冲昏了头脑。
除了一个人。
凌毅。
他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站在所有狂喜的人群中央,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礁石。
他的脸上,没有喜,没有惊。
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仿佛斥候刚才说的,不是“司马懿薨了”,而是“邻居家的一条老狗死了”。
这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死寂,终于引起了费祎的注意。
他止住笑声,通红着双眼,看向凌毅。
“守正!你……你为何不笑?”费祎喘着粗气,大步走到凌毅面前,“此乃天赐良机!我大汉复兴的千载良机啊!”
凌毅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抬起头,看向那名仍在地上跪着的斥候,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死的?死在何处?曹魏官方,公布的死因是什么?”
一连串冰冷而又专业的问题,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斥候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兴农侯,关心的竟然是这些。
“回……回侯爷,据报是三日前,病逝于洛阳府邸。官方……官方通报,是积劳成疾,病故。”
凌毅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他的脑海里,关于那个家族的资料,正在飞速地闪现。
司马师,字子元。沉着刚断,雄才大略。
司马昭,字子上。野心勃勃,阴狠毒辣。
司马懿是死了。
可他留下的那两只幼虎,只会比他更饿,更凶。
现在整个蜀汉朝堂,恐怕都和费祎一样,觉得老虎死了,可以去掏老虎窝了。
却不知,这正是把脑袋,主动伸到两只饥肠辘辘的猛虎嘴边。
“守正,你问这些做什么!”费祎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刻将此消息,连同吴班这逆贼,一同押送回成都!请陛下定夺,命姜维将军,即刻起兵北伐!”
“北伐?”凌毅终于转过头,看向费祎。
“当然是北伐!”费祎的声调,因为激动而拔高了八度,“司马懿新丧,曹魏国内必然人心惶惶,权力交接之际,更是乱象丛生!此等天赐良机,百年难遇!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费祎的话,说出了在场所有武将的心声。
罗蒙等人,也是一脸期盼地看着凌毅。
然而。
凌毅却摇了摇头。
“费公,你高兴得,太早了。”
一句话,让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守正,你……你这是何意?”费祎脸上的狂喜,渐渐凝固。
“我只问费公一句话。”凌毅的语调很平,“猛虎之子,会是犬羊吗?”
费祎一愣。
“司马懿是死了。”凌毅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平静的目光,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
“但他的两个儿子,司马师,司马昭,还活着。”
“先丞相当年为何一直对司马懿心怀忌惮?不仅仅是因为他善于用兵,更是因为他善于隐忍。一个在曹家三代君王手下,都能活得风生水起的人,他教出来的儿子,会是只知享乐的酒囊饭袋吗?”
“国丧期间,举国哀悼。这恰恰是一个国家,防备最森严,警惕性最高的时候。此刻大举进攻,正好撞上那兄弟二人为了树立威望,而磨得最利的刀口上。”
“我们,不是去北伐,是去给他们送军功,送人头的。”
凌毅的话,不重。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闷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方才那股因为狂喜而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
是啊。
司马懿的儿子……
费祎的嘴唇动了动,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宦海多年,自然也听过司马师兄弟的名声。
只是,那两人的光芒,一直被他们父亲那轮太过耀眼的太阳,给死死地压着。
如今太阳落下,谁又能保证,那不会是两颗更加凶戾的灾星?
“那……那依你之见,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费祎的声音,充满了不甘。
“这不是机会,是陷阱。”凌毅断然道,“至少,现在不是。”
“大军,绝不可轻动。但可以让姜维将军,派遣小股精锐,于边境进行袭扰,不断试探。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进攻,是收集情报。”
“我们要搞清楚,现在洛阳城里,到底是谁说了算。是那对兄弟,还是曹芳小皇帝背后的人。要搞清楚,他们权力交接的背后,到底有没有裂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先丞相的教诲,诸位,都忘了吗?”
最后一句反问,让罗蒙等一众将领,羞愧地低下了头。
费祎也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翻江倒海。
当所有人都被“司马懿之死”这个巨大的诱饵所吸引时,只有他,看到了诱饵之下,那致命的钩子。
这份冷静,这份远见,已经超出了费祎的理解范畴。
“我……我明白了。”许久,费祎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他心中的那份狂热,已经被彻底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敬畏。
“传我将令。”凌毅不再看他,而是转身,对着罗蒙下令。
他的计划,不会因为司马懿的死,而有任何改变。
“罗蒙将军,你即刻率本部兵马,彻底掌控绵竹关。吴班的所有亲信,一律缴械关押,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
“将吴班,还有那袋人头,一同装车,我们即刻启程,返回成都。”
“给董允董侍中的信,照常送出。内容,一个字都不要改。”
那封写着“洗颈待戮,静候佳音”的战书,依旧要送!
司马懿的死,是国事。
但成都朝堂里的那些蛀虫,是家事!
攘外,必先安内!
“诺!”
安排完一切,凌毅翻身上马。
马队在火把的照耀下,穿过那扇洞开的,还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关门,踏上了通往成都的最后一段路。
一路无话。
费祎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时而觉得,凌毅的谨慎是对的。时而又觉得,错失如此良机,实在可惜。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反复交战,让他备受煎熬。
***
两日后,成都。
兴农侯凌毅,押解叛将吴班,已过绵竹关的消息,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都城。
而那封写给董允的,充满了嚣张与杀伐之气的“战书”,更是让整个朝堂,为之震动!
但这一切,很快就被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消息,所彻底淹没。
曹魏太傅,司马懿,薨!
当这个消息在朝会之上被正式宣布时,整个大殿,瞬间沸腾了!
“陛下!此乃天佑大汉!天赐良机啊!”
“臣附议!司马懿一死,曹魏必乱!恳请陛下,即刻发兵,北伐中原!”
“姜维将军已在殿外候旨!十万大军枕戈待旦!只待陛下一声令下!”
文武百官,群情激奋。
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董允,此刻也是满面红光,激动不已。
龙椅之上,刘禅紧紧地攥着扶手。
他的心脏,在狂跳。
北伐!
这是父皇的遗愿,是相父的遗愿,也是他自己,登基以来,日思夜想的梦想!
现在,最大的阻碍,没有了!
他看向殿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汉的龙旗,插在长安和洛阳的城头。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快步走进殿内,高声唱喏:
“宣——兴农侯凌毅,入殿觐见——!”
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殿门。
在无数道复杂的,混杂着敬畏、嫉妒、好奇与敌意的目光中,凌毅一袭青衫,缓步踏入。
他的身后,没有甲士,没有随从。
只有他一个人。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刘禅,长身一揖。
“臣,凌毅,参见陛下。”
“凌爱卿,平身。”刘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下面这个一手为他平定了内乱,如今又安然归来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
“爱卿一路辛苦。曹魏国丧之事,你定然也已听闻。”
刘禅深吸一口气,他环视了一圈殿内激动不已的群臣,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凌毅的脸上。
“众卿,皆言此乃北伐之千古良机。”
“你,以为如何?”
话音落下。
大殿之外,一身戎装,气势逼人的大将军姜维,再也按捺不住,他一步跨入殿中,双目如炬,死死地盯着凌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