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竹关?
那名刺客头领浑身一抖,剧痛与恐惧让他几乎昏厥过去,但他不敢。
他能感觉到,那只装着“神仙法器”的陶罐,依旧在自己耳边。
“五……五百人!”
他嘶吼着,像是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不!可能更多!吴校尉调动了关内所有的守军,足有千人!他们在关隘前设下了三道防线,全是弓弩手!他说,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过去!”
一千人。
弓弩手。
三道防线。
这几个词,如同三柄最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费祎的心口上。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要不是身旁他自己的护卫死死扶住,他此刻已经从马背上彻底栽了下去。
“完了……”
费祎的嘴唇一片煞白,他失神地呢喃着。
“彻底完了……这是天罗地网,我们……我们逃不掉了……”
绝望。
是那种被巨石压住胸口,连一丝空气都吸不进来的,纯粹的绝望。
前有千人雄关,后有雍闿叛军。
他们这区区十数人,就像是被两块磨盘夹在中间的麦粒,除了被碾成粉末,再无第二种可能。
邵正和蒲元,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甚至连恐惧的叫喊都发不出来,只是僵硬地坐在马背上,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然而,就在这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死寂中。
凌毅,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到的弧度。
“一千人……”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数字。
不多,也不少。
刚好够他,在成都那群人的面前,掀起一场足够大的风浪。
“守正!凌守正!”
费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凌毅嘶吼。
“我们掉头!回汉中!我们回汉中去!那里有姜维的十万大军!我们还有机会!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这位蜀汉的重臣,此刻所有的体面、所有的城府,都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被撕得粉碎。
凌毅没有理他。
他翻身下马,缓步走到那名刺客头领面前。
“除了弓弩手,还有什么?”
他的语调很平,平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刺客头领被这股诡异的平静吓得浑身哆嗦,他不敢有丝毫隐瞒。
“还有滚石……檑木……所有能用的,都用上了。吴校尉还从成都调来了一批猛火油!他说……他说要把你们连人带马,烧成焦炭!”
猛火油。
费祎的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尽。
那是在战场上,连重甲兵团都畏惧的梦魇。
吴班,这是真的没给他们留一丝一毫的活路。
“很好。”
凌毅点了点头。
这个回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很好?
这哪里好了?
凌毅没有解释。
他转过身,对着自己那十名亲卫,下达了一个冰冷的命令。
“除了他,其他的,处理掉。”
“诺!”
十名亲卫,没有丝毫犹豫。
手起,刀落。
几声短促的闷哼之后,官道上,又多了几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血腥味,愈发浓重。
费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你……你……”
他指着凌毅,你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杀人!
凌毅没有看他,只是走到那唯一的活口,那个刺客头领面前,蹲了下来。
“你想活吗?”
那刺客头领早已被这血腥高效的手段吓破了胆,闻言拼命点头,如同捣蒜。
“想!我想活!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
“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凌毅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陶罐。
而是一块小小的,雕刻着猛虎的玉佩。
正是姜维临行前,塞给他的那块。
他将玉佩,在那刺客头领的眼前晃了晃。
“我放你走。你即刻快马加鞭,赶往绵竹关。”
刺客头领一愣,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放他走?
“到了关前,你什么都不要说,把这块玉佩,交给守关的将领。告诉他,天水姜氏,要借道入关。”
天水姜氏?
姜维!
费祎的脑中,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瞬间明白了!
姜维,在成都一定有暗子!这玉佩,就是信物!
凌毅这是要搬救兵!
有救了!
我们有救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费祎心头的绝望。
然而,凌毅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等他们放你进去之后,你替我,给吴班校尉,带一份礼。”
礼?
凌毅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地上的尸体。
他对着自己的亲卫头领,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装进一个麻袋里。”
“再写一封信。”
“信上就写八个字。”
“洗颈待戮,静候佳音。”
轰!
费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他呆呆地看着凌毅,看着那张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模糊,却又愈发冷酷的脸。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哪里是搬救兵!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最嚣张的挑衅!
是宣战!
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抽了吴班一个耳光!
他这是生怕吴班不杀他啊!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费祎的声音,已经不是嘶吼,而是哀嚎。
凌毅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平静。
却让费祎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在那平静之下,他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视天下英雄如无物,视千军万马如草芥的,绝对的,冰冷的……自信。
仿佛在他眼中,绵竹关那一千精锐,那三道防线,那滚石檑木,那猛火油,都不过是一个笑话。
凌毅不再理会费祎。
他走到惊魂未定的神匠蒲元面前。
“蒲大匠。”
“草……草民在……”蒲元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问你,若要以青铜为壳,内嵌机簧,以火石驱动,引爆一物。其壳,需多厚,方能承受其力,而不至自身碎裂?”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古怪至极。
蒲元完全听不懂什么叫“机簧”,什么叫“火石驱动”。
但他听懂了后半句。
要造一个不会被炸碎的,青铜壳子。
这已经超出了他毕生所学的锻造之术。
他本能地想说“不可能”。
可看着凌毅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他鬼使神差地,开始在大脑中,疯狂地计算起来。
“若……若是寻常爆炸之力,铜壳三分厚,足以。”
他凭着经验,颤声回答。
“若那力量,是寻常的十倍呢?”凌毅追问。
“那……那便需一体浇筑,厚……厚过一寸!且需混入百炼精钢,方能……方能勉强一试……”
“好。”
凌毅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他转过身,亲卫们已经处理好了一切。
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麻袋。
一封写着八个血色大字的“战书”。
还有那个,被吓得几乎瘫痪的刺客头领。
凌毅将那封信,塞进了麻袋。
然后,将麻袋,连同姜维的那块虎形玉佩,一同扔到了那刺客头领的怀里。
“拿着。”
“去吧。”
“记住,东西送到,你就能活。送不到……”
凌毅没有说下去。
但那刺客头领,却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塞进陶罐,在脑袋里炸成一团血雾的惨状。
他连滚带爬地翻身上马,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便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抽打着马臀,朝着那被夜色笼罩的绵竹关方向,狂奔而去。
官道上,再次恢复了寂静。
费祎失魂落魄地坐在马上,他看着那道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又看了看身前这个平静得可怕的年轻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凌毅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座横亘在前方的,如同巨兽般蛰伏在黑暗中的雄关。
他的唇边,逸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带着无尽森然的低语。
“好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