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都要!
这四个字,从姜维口中吼出来,不像是决策,更像是疯癫的呓语。
中军大帐之内,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王平那张坚毅的脸上,满是错愕。他张了张嘴,想要劝谏,却发现这位一向刚愎自用却又进退有度的大将军,此刻眼中的狂热,根本不是言语能够扑灭的。
“伯约,你冷静点!”王平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按住姜维的肩膀,“修百里长堤,与加固汉中全线关隘,两项工程,哪一项不是耗时数年,动用民夫十万之巨?同时进行,我汉中……不,是整个大汉,都得被你掏空!”
“掏空?”姜维一把甩开王平的手,他绕着沙盘,走得更快了,呼吸粗重,仿佛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子均,你看问题,还是老样子!只看眼前,不看长远!”
他猛地一指沙盘上那片河滩。
“此地一旦功成,便是万顷良田!每年产出,足以养我汉中十万大军而有余!有了粮,我们就能募兵,就能扩军!何愁人力不足?”
他又一指阳平关。
“有了‘凌胶’,关隘固若金汤,我们便可用更少的兵力,守住更长的防线!省下来的人,去做什么?去北伐!去进攻!”
“这两件事,不是选择,而是相辅相成!必须同时进行!晚一天,我大汉的国力,就虚耗一天!”
姜维的逻辑,看似天衣无缝。
可王平听得,却是心头阵阵发冷。
这哪里是相辅相成,这分明是饮鸩止渴!是拿整个汉中的现在,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两人的争执,让帐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凌毅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沙盘。
姜维的狂热,他懂。那是被压抑了太久的军事天才,在看到一种颠覆性技术后,最本能的爆发。
王平的谨慎,他也懂。那是治军宿将,对后勤与民力最清醒的认知。
他们都没错。
错的是这个时代。
生产力,才是束缚住姜维这头猛虎最根本的锁链。
修堤,要开山采石。
筑城,要挖土运料。
在这个全靠人挑肩扛的时代,任何一项浩大的工程,本质上,都是在用人命去填。
姜维的“我全都要”,听上去豪情万丈,实际上,与那暴秦修长城,隋炀帝开运河,并无二致。
真要这么干了,不等魏国打过来,汉中的民心,就先崩了。
“凌参政,你来评评理!”姜维见凌毅久不言语,一把将他拉到身前,“你说,我这个方略,可行不可行!”
王平也投来急切的问询。
“不行。”
凌毅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姜维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
“为何不行?”
“因为石头,不会自己从山里跑出来。”凌毅的回答,朴素得近乎羞辱,“泥土,也不会自己飞到城墙上去。将军只想着建成之后如何,却没有想过,这建成的过程,要耗费多少人力,要累死多少百姓,要耽误多少农时。”
他顿了顿,一针见血。
“你所谓的相辅相成,实际上,是相互掣肘。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堤修了一半,墙也砌了一半,民力耗尽,府库空虚,一事无成。”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姜维那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不是蠢人,只是被“凌胶”的出现,冲昏了头脑。凌毅这一番话,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
人。
钱。
所有问题的根源,又回到了这两个字上。
帐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方才的豪情万丈,变成了一股化不开的沮丧和无力。
难道,真的只能一步一步来?先花个三五年修堤屯田,再花个三五年加固城防?
可人生,有几个三五年?
大汉,又能再等几个三五年?
姜维缓缓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那种希望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折磨,让他几欲发疯。
就在此时,凌毅的脑海中,一个许久未曾响起的声音,轰然炸响。
【叮!史诗级任务“千里驰援”最终结算完成!】
【宿主以“凌胶”之术,彻底扭转汉中防务与农垦困局,为季汉国运注入全新变量,评级:完美!】
【发放终极奖励:黑火药最佳比例配方!】
【配方详情:硝石七十五,硫磺一十,木炭一十五。提纯工艺,颗粒化处理,防潮技术……已全部载入信息库。】
【警告:此物乃双刃剑,可开山裂石,亦可焚城灭国。请宿主……慎之,重之!】
一瞬间。
凌毅的呼吸,停滞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黑火药!
不是他之前设想的,需要无数次实验才能摸索出来的原始配方。
而是系统直接给出的,经过了上千年优化,无限接近现代军用标准的,最佳比例配方!
硝七五,硫一十,碳十五!
这个刻在每一个穿越者dNA里的数字,此刻,却带着一股血淋淋的魔力,让凌毅的四肢,阵阵发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东西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冷兵器时代,那套以勇气、阵法、武艺为核心的战争逻辑,将在一声巨响中,被炸得粉碎。
它意味着,所谓的坚城雄关,在开花弹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它意味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要点燃引线,就能轻易地带走一名百战猛将的性命。
这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这已经不是工具了。
这是潘多拉的魔盒!
他下意识地看向姜维。
那个正为无法开山采石而痛苦呻吟的男人。
如果让他知道了黑火药的存在,会发生什么?
凌毅不敢想。
以姜维的性格,他绝对会欣喜若狂,然后倾尽所有,将这东西打造成最恐怖的杀人利器。什么震天雷,什么开花炮,什么万人敌……他会毫不犹豫地打开这个魔盒,将整个天下,都拖入血与火的深渊。
不。
不行。
绝对不行!
至少,现在不行!
大汉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个天下,也没有做好准备。
“凌参政?凌参政?”
王平的呼唤,将凌毅从无边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你……你怎么了?出了一头的汗。”
凌毅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入手一片冰凉的冷汗。
“没什么。”他强自镇定下来,“只是……想到了一个或许可以解决开山采石难题的法子。”
“什么法子?!”姜维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以火攻石,再以水浇之,可使其开裂。此法虽慢,但总好过人力锤凿。”凌毅随口说了一个古已有之的笨办法。
果然,姜维眼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这个法子,效率太低,杯水车薪。
“看来,终究是……别无他法了。”姜维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萧索。
“不。”凌毅摇了摇头,“将军,王将军。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以为,当务之急,还是集中所有人力物力,先将汉水大堤的试验段,做出来。”
他重新走回沙盘,指着那片河滩的一角。
“我们先修一段一里长的堤坝,再开垦一百亩的试验田。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成效。如此,既能积累经验,又能提振民心,为后续大规模招募民夫,打下基础。”
“至于加固城防之事,可先行勘探,制作图纸,储备石料,待屯田初见成效,再行上马,也不为迟。”
这个方案,稳妥,扎实,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姜维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知道,凌毅说的是对的。
他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议定之后,姜维和王平立刻出帐,去调集人手,安排工匠。
大帐之内,只剩下凌毅一人。
他缓缓坐下,闭上眼睛,脑海里,依旧是那串血红的数字。
许久,他睁开眼,已是一片清明。
魔盒,不能轻易打开。
但魔盒里的力量,却可以为我所用。
他起身,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卷空白的竹简,开始飞快地书写。
他写的不是给皇帝的奏章,也不是给工部的图纸。
而是一份名单。
一份从那五百老兵中,挑选出来的,绝对可靠,无亲无故,或是家人早已被接到成都“安养”的,三十名工匠的名字。
有铁匠,有木匠,有石匠。
写完名单,他又取出一份汉中堪舆图,在上面反复比对,最终,在一个远离人烟,三面环山,只有一条险峻小路可以通行的深山峡谷里,画了一个圈。
那里,将被命名为“惊蛰谷”。
一个时辰后。
廖元被秘密召入中军大帐。
“参政大人,您找我?”独臂的老兵,态度恭敬。
“廖都督。”凌毅将那份名单和地图,交到他手上,“给你一个绝密任务。”
“你,亲自带着这三十个人,去这个叫‘惊蛰谷’的地方。里面需要的一切物资,我会让人直接送到谷外。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也不得出。”
“你们在里面,只做一件事。”
“按照我给的图纸,造一些……新式工具。”
廖元看着地图上那个偏僻得不像话的地方,又看了看名单上那些熟悉的名字,心中充满了疑惑。
但他没有问。
经历了“凌胶”之事后,他对凌毅,已经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末将,领命!”他将竹简揣入怀中,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凌毅叫住了他。
“记住。”凌毅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第四人知晓……”
他没有说下去。
但廖元,却从他那平静的姿态里,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末将明白!若泄露半个字,末将提头来见!”
廖元重重一抱拳,大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凌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黑火药的研制,必须开始。
但它的首秀,绝不能是在战场上。
而是在……汉中的群山之间。
他要用这开天辟地的力量,去炸开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三日后。
汉水大堤试验段的工程,热火朝天地展开了。
姜维和王平亲临现场督工,数千名军士与被雇佣来的民夫,干劲十足。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片工地上时。
惊蛰谷深处,一座被伪装起来的山洞工坊内。
三名被选中的铁匠,正对着一份他们从未见过的,名为“球磨机”的图纸,满头大汗。
与此同时,数十里之外。
一座新建的,加固了数层的土窑旁。
凌毅正亲自监督着工匠,将提纯后的硝石,小心翼翼地进行烘干。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又过了七天。
夜。
万籁俱寂。
惊蛰谷深处,传来了一声沉闷的,仿佛地龙翻身般的巨响。
轰隆——!
那声音并不算特别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传出了数里之遥。
正在大堤工地上巡夜的姜维,猛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什么声音?”
他身旁的王平也一脸困惑:“听着……像是打雷?可这晴空万里的……”
就在他们数十步之外。
同样听到了这声巨响的凌毅,依旧在平静地指挥着民夫铺设基石。
只是,无人看见,他那藏在袖中的手,正因激动与紧张,而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