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都督。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比“参知政事”的官衔,更让姜维和王平感到震撼。
廖元自己也懵了,他刚刚磕完头,额上还沾着泥土,就这么呆呆地跪在地上,一时间忘了起身。
让他,一个独臂的废人,当五百老兵的头?
“侯……凌参政。”王平的声音干涩,他必须站出来,“廖元忠勇可嘉,但……为都督一职,统领兵士,需通文墨,晓阵法,他……”
言下之意,廖元不配。
“王将军。”凌毅打断了他,态度坚决,“屯田营,不是战兵。他们的都督,不需要会用兵法,只需要会用人,会用心。”
“廖元的心,在这些兄弟们身上。他的威望,是拿命换来的。只有他,能让这五百人,拧成一股绳。这就够了。”
姜维看着跪在地上的廖元,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老兵投向廖元的,夹杂着敬畏与期盼的目光,终究是没有再开口。
凌毅,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其有效的方式,收拢人心。
“廖元。”凌毅不再理会两位将军,径直对廖元下令,“听令!”
廖元一个激灵,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金戈铁马的战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用尽全力吼道:“末将在!”
“我给你三天时间。”凌毅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从这五百人中,挑出五十个最机灵,手脚最麻利,还能走得动道的。”
“第二,给我找三样东西。石灰石,就是山里烧石灰用的那种青白色的石头,越多越好。”
“第三,黏土,要河边那种最黏最细的黄泥。”
“第四,铁矿粉。我不管你去废弃的铁匠铺里扫,还是去矿山里要,我要最细的铁矿粉末。”
一连串的命令,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石灰石?黏土?铁矿粉?
这跟屯田有一文钱的关系?这是要干什么?炼丹吗?
“侯爷……”廖元迟疑了,“找这些……作甚?”
“让你找,你就去找。”凌毅的口吻不容置疑,“三天后,我要在汉水边那片废地上,看到人和东西。做得到吗?”
廖元看着凌毅,又看了看身后期盼的兄弟们。他咬了咬牙,把所有的疑惑都吞进了肚子里。
“做得到!”
三天后。
汉水故道,那片被姜维和王平断言为“死地”的河滩边角。
五百名老兵,在廖元的带领下,已经在此地安营扎寨。他们虽然缺胳膊断腿,但行动间却透着一股军人的利落。
营地中央,堆起了一座小山般的青白色石灰石,旁边是几大堆黏糊糊的黄泥,还有几袋珍贵的铁矿粉。
凌毅一身短打,亲自上阵,指挥着那五十个被挑出来的老兵,将石灰石用大锤砸成拳头大小的碎块。
砰!砰!砰!
沉闷的敲击声,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
姜维和王平站在远处的一个高坡上,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一切。
“伯约,我还是看不懂。”王平眉头紧锁,“他到底想做什么?又是烧石头,又是和稀泥,这哪里是屯田?简直是胡闹!”
姜维没有说话。
这三天,他心中的疑虑已经积攒到了顶点。他将整个大汉的军权担在肩上,背负着蒋琬病逝的巨大悲痛,每一刻都如履薄冰。可他赌上一切信任的凌毅,却带着五百老兵在这里玩泥巴。
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在他心中隐隐发酵。
河滩上,凌毅已经让人架起了一座简易的土窑。
“按我说的比例!”凌毅的声音在工地上回响,“三份石灰石粉,一份黏土,再加半份铁矿粉!都给我磨细了,然后加水搅匀!”
老兵们虽然不解,但廖元的命令在那,凌毅又是钦差,他们只能照做。
很快,一坨坨黑灰色的泥巴被和了出来,捏成圆球,送进了土窑。
烈火燃起,黑烟滚滚。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炉子里,到底能烧出什么宝贝来。
两个时辰后,土窑熄火,冷却。
廖元亲自带人,紧张地扒开窑口。
一阵呛人的烟尘过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窑里,只有一堆烧得焦黑,一碰就碎成粉末的废渣。
失败了。
第一次尝试,彻底失败。
工地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老兵们面面相觑,脸上的那点希冀,被一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
远处的王平,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就知道。”
姜维的拳头,已在袖中悄然握紧。
“比例不对!”凌毅却仿佛没受任何影响,他抓起一把废渣,在手里捻了捻,“石灰石的量少了,火候也不够!再来!这次,四份石灰石,一份黏土!”
第二次,开始。
又是两个时辰的等待。
开窑。
依旧是一堆轻轻一捏,就散成沙的黑色粉末。
人群中,开始传来窃窃私语。
“搞什么啊?这不是浪费柴火吗?”
“就是,还以为侯爷有什么神仙法子,原来就是个败家子……”
“还不如让我们去开两亩地来得实在。”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飘进廖元的耳朵里,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涨得通红,却又无从反驳。
“再来!”凌毅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执拗,“火候加大!给我往死里烧!”
第三次。
第四次。
……
整整一天,太阳从东升到西落。
土窑烧了五次,五次,都只得到了一堆无用的废渣。
营地里,最后一丝热情也被耗尽了。老兵们坐在地上,麻木地看着那个年轻的侯爷,还在跟一堆泥巴和石头较劲。
他们眼里的光,又一次熄灭了。
原来,所谓的“先生”,所谓的“军魂”,都只是一个笑话。他们终究,还是一群陪着贵人玩耍的废人。
“够了!”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从高坡上传来。
姜维再也忍不住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下高坡,带着一股滔天的怒火,直冲到凌毅面前。王平紧随其后,脸色同样难看。
“凌毅!”姜维一把抓住凌毅的衣领,双目赤红,几乎是咆哮着质问,“我给了你五百人!给了你最大的信任!不是让你在这里装神弄鬼,当一个炼丹的方士!”
“你看看他们!”姜维指着那些心如死灰的老兵,“你把他们刚刚燃起的希望,又亲手给掐灭了!你知不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比杀了他们还残忍!”
“我汉中十万大军,等着粮食活命!丞相和蒋公的遗愿,等着我们去完成!你却在这里,带着为国负伤的将士,玩这种孩童过家家的把戏!”
“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干什么?!”
姜维的质问,句句如刀,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廖元和一众老兵,全都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姜维,也不敢去看凌毅。
凌毅任由姜维抓着自己的衣领,他甚至没有挣扎。他只是看着第五炉烧出来的,依旧是废渣的产物,静静地思索着。
温度,还是温度不够。这个时代的土窑,根本达不到煅烧硅酸盐水泥熟料所需的1450度。
必须想办法提高窑内温度。
【系统提示:基础杠杆滑轮组图纸已解锁。宿主可尝试改造风箱,利用双动式活塞原理,制造持续、高压的鼓风设备。】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一闪而过。
双动式风箱……对了!
凌毅的思绪瞬间被点亮。
他抬起头,迎上姜维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放开我。”
姜维一愣。
“我说,放开我。”凌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姜将军,你若还信我,就再给我最后一晚的时间。”
“我若再败,不用你去丞相衣冠冢前请罪,我凌毅,自刎于此!”
自刎于此!
这四个字,让狂怒的姜维,动作僵住了。
他看着凌毅,那张沾满灰尘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与心虚。
“好!”姜维缓缓松开了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就再陪你疯最后一晚!”
“天亮之前,你若拿不出能说服我的东西,我亲自给你递刀!”
说罢,他拂袖而去,在那片高坡上,抱剑而坐,如同一尊审判的石像。
凌毅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对一个目瞪口呆的木匠老兵吼道:“过来!我画图,你来做!今晚,我们不睡觉了!”
这一夜,汉水河畔,无人入眠。
所有人都看着,凌毅画出了一份谁也看不懂的图纸,指挥着几个木匠和皮匠,叮叮当当地改造着军中的风箱。
而另一边,第六炉的材料,已经装进了土窑。
天色鱼肚白。
当一台巨大而丑陋,需要四个人用杠杆轮流踩踏才能驱动的“怪物”风箱,对着窑口喷出持续不断的猛烈气流时,整个土窑都被烧得通体透红。
窑内,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仿佛岩石在融化般的噼啪声。
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凌毅下令停火。
这一次的等待,格外漫长。
当窑口被打开,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时。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窑内,不再是松散的废渣。
而是一块块烧结在一起的,呈现出灰绿色的,坚硬无比的块状物。
成功了!
凌毅的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他顾不上滚烫,用铁钳夹出一块,扔在地上,用大锤狠狠砸开,露出里面均匀的质地。
【叮!恭喜宿主成功烧制出原始硅酸盐水泥熟料,强度约为现代32.5标号水泥的70%。】
【命名成功:凌胶。】
他让人将这些灰绿色的“石头”迅速碾成最细的粉末。
然后,在姜维、王平、廖元和所有老兵的注视下,他亲自取来两块厚重的条石,将那灰色的粉末用水和砂石调和成浆,均匀地涂抹在条石的接缝处。
“侯爷……这是……”廖元看着那黏糊糊的灰色泥浆,满心不解。
“等一等。”
凌毅只说了三个字。
半个时辰后,当太阳从东方地平线完全跃出,晨光洒满大地时。
那两块条石之间的灰色泥浆,已经凝固成了坚硬的实体。
“来个力气最大的。”凌毅开口。
一个以力大闻名的独眼老兵站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抱住上面那块条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掀!
条石,纹丝不动。
“再来一个!”
又一名壮汉上前,两人合力,脸都憋成了紫色。
那两块被“凌胶”粘合在一起的条石,仿佛长成了一体,任凭他们如何摇晃,都无法撼动分毫。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迹的表情,看着那两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高坡上,抱剑坐了一夜的姜维,霍然起身。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下高坡,走到那两块石头面前。
他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那道灰色的,坚硬如铁的接缝。
那冰冷的触感,却仿佛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他的天灵盖上。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凌我毅。
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屯田,不是粮食。
而是汉中那连绵不绝的关隘,是那岌岌可危的栈道,是那足以抵御千军万马的城墙!
这个东西……这个叫“凌胶”的东西……
它能改变的,何止是汉中的农业。
它能改变的,是大汉的国运!
是整个天下的,战争形态!
姜维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张因一夜未眠而憔悴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