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珠帘兀自晃动不休,细碎的碰撞声在过分安静的主殿内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某人此刻剧烈震荡、无法平息的心绪,久久不肯停歇。
我坐于案后,指节用力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试图将温瑾瑜离去时那双最后凝望着我、冰冷含怒又带着某种深重伤痛的眼睛从脑海里彻底挥去,却收效甚微。那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不致命,却持续不断地传来令人烦躁的隐痛。
麻烦。药王谷在修真界地位超然,与各大宗门交好,温瑾瑜此人更是长袖善舞,交友广阔,声誉极佳。今日我如此不留情面,近乎羞辱地将他拒之门外,彻底撕破脸皮,后续定然风波不断,不知会引来多少非议与暗中刁难。
但,这并非我烦躁的全部。
更让我心神不宁的是,我为何要如此?
仅仅因为萧沉是我的人?是我名义上的“炉鼎”,是我可以随意处置的所有物?这个理由,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若真只是如此,我大可将他交给温瑾瑜诊治,既能全了药王谷的面子,也能或许真对他的伤势有益。我为何要像护着雏鸟的母兽般,竖起全身的尖刺,不惜与温瑾瑜正面冲突?
心底那片被强行压下、刻意忽略的混乱再次翻涌上来,如同被搅浑的深潭。那里混杂着对萧沉伤势未愈却强撑的担忧,对他屡次隐瞒自身真实状况的隐隐怨怼,以及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强烈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这种情绪来得汹涌而莫名,完全不受我理智的控制。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我极其不适,甚至生出一丝恐慌。我楚倾,何时需要被这种软弱的情绪所左右?
就在我试图理清这团乱麻,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之际,殿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执法堂陈长老那特有的、严肃刻板的声音:“楚长老!宗主有请,速至议事殿,有紧急要事相商!”
又有什么事?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心绪,面上恢复成一贯的冷然无波,起身大步踏出殿门。经过偏殿时,那晃动的珠帘已然静止,垂落如瀑,内里悄无声息,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议事殿内,气氛比我想象的还要凝重几分。
宗主端坐于上首,面色沉肃如水,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几位核心长老均在列,就连平日大多时间闭关、不怎么理会俗务的戒律堂首座长老也赫然在座,他那张布满皱纹、如同古树树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神冷硬如铁。
而最让我目光一凝的是,温瑾瑜竟也在!他坐在宗主下首不远的位置,面色平静,姿态从容,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极淡的、属于他标志性的温雅笑意,仿佛不久前在我殿中那场不欢而散、针锋相对的对峙从未发生。
见我进来,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瞬间集中到了我身上。那些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有担忧,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
“楚长老,”宗主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沉寂,“方才温谷主前来禀报,言及近日宗门内外流转的异常疫气,经他仔细探查,其核心特性阴损诡谲,或与魔域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手段有关。”
我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心脏。
温瑾瑜!他果然不肯就此罢休!竟将此事直接捅到了宗主面前!还扯上了魔域!他口中那“阴损诡谲”的特性,定然是指他感知到的、萧沉体内那天道诅咒反噬之力所携带的、精纯而阴寒的气息!他竟将此与魔域挂钩!
宗主顿了顿,目光如炬,直直射向我,继续说道:“而且,温谷主提及,方才在你倾云殿方向,他亦感知到一丝异常隐晦的魔气波动,虽极淡,转瞬即逝,但其精纯阴寒程度,却非同小可,绝非寻常修士走火入魔所能产生。”
“魔气?”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毫不避讳地直射向一旁垂眸静坐的温瑾瑜,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温谷主怕是连日操劳,感知有误了吧?我倾云殿内,唯有本君与一名新收的弟子清修,一应物品皆经宗门查验,何来魔气?莫非温谷主认为,本君与魔道有染不成?”
“楚长老息怒。”温瑾瑜不慌不忙地抬起头,迎上我冰冷的目光,语气依旧温和得令人如沐春风,然而那温和之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与坚持,“瑾瑜身为医者,常年与各种灵气、病气、乃至邪气打交道,对气息的感知最为敏感。方才那一丝魔气虽隐晦至极,寻常修士绝难察觉,但瑾瑜以自身医道本源起誓,绝非错觉。此气息之精纯阴寒,瑾瑜生平仅见。”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扫过在场诸位长老,最后落回宗主身上,言辞恳切,字字清晰:“宗主,各位长老,事关宗门安危,正道根基,兹事体大。宁可错查,不可放过。或许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趁人不备,悄然沾染了长老身边之人也未可知。若不彻查清楚,恐酿成大患啊!”
他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将个人恩怨完美地包裹在了冠冕堂皇的宗门大义之下,让人难以反驳,更将矛头隐晦却精准地指向了萧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