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你们动我女儿试试!”
他嘶吼,唾沫星子喷溅出来,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张声势和巨大的恐惧。
“我们不动她。”
周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压迫着钱强濒临崩溃的神经。
“但那些把你当弃子的人呢?你背后之人会让你这个活口,带着他那么多秘密,安稳地等你女儿长大来看你吗?”
“背后之人”四个字像一道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钱强最后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浑身猛地一僵,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如纸,连嘴唇的抖动都停止了,那双疯狂的眼睛里,恐惧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凶戾。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汗珠大颗大颗地从钱强额头滚落,砸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肩膀垮塌下去,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椅子里,只有粗重绝望的喘息在死寂的审讯室里回荡。
“……是赵立春……”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
“是赵立春……当年吴均己和王天佑……就是他一手扶上去的……河阳的矿,河阳的地……全是他和背后的人……吸饱了血……”
他抬起被铐住的手,徒劳地想抹去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混合物,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陆港……炸陆港……也是他……他说……姓郑的……还有孙明远……是奔着掀桌子来的……不能让他们成……成了……所有人都得死……”
钱强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死到临头的麻木。
“他怕……怕他们把河阳的烂账……全翻出来……晒在太阳底下……那就不止是河阳的天塌了……”
周强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下悄然按下了录音设备的信号发射键。
讯号化作无形的电波,穿透厚重的水泥层,瞬间抵达省公安厅指挥中心,也同步飞向河阳市府大楼顶层那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
郑开叶站在窗前,指间夹着的烟已燃到尽头,长长的烟灰无声断裂,坠落在窗台。窗外,河阳新城的方向,几栋烂尾楼巨大的黑色轮廓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城市的边缘。他身后宽大的办公桌上,摊开的正是省政协主席赵立春履历的复印件——从河阳市委书记到副省长,再到如今看似清贵的位置,每一步都踩在河阳被抽干的骨血之上。
手机屏幕亮起,周强的加密信息只有一行冷硬的字:“蛇已吐信,指向赵。”
郑开叶的目光从新城的阴影收回,落在桌上那份履历照片里赵立春看似儒雅温和的脸上,眼底深处冰封的锐利终于彻底爆发,燃烧起足以焚毁一切腐朽的烈焰。
他掐灭烟蒂,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军万马待发的力量。
“杨宇,通知孙书记,立刻召开紧急常委会。风暴,要来了。”
三天后,省政协大楼。
厚重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走廊两侧悬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檀香沉静的气息。
郑开叶在工作人员引导下,敲开了主席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
赵立春正站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提笔悬腕,在铺开的宣纸上写着什么。他穿着熨帖的中山装,鬓角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侧脸线条温润,透着一股学者般的儒雅气度。听到声音,他抬起头,脸上立刻绽开温和亲切的笑容,如同长辈见到久别的子侄。
“开叶市长?稀客,稀客!快请坐!”
他放下笔,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迎上来,热情地伸出手,掌心干燥温暖。
郑开叶与他轻轻一握,指尖冰凉。
“赵主席,打扰您了。”
“哪里的话!河阳的父母官能来,我这老朽脸上有光啊!”
赵立春朗声笑着,引郑开叶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他亲自拿起紫砂壶,手法娴熟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茶汤清亮,袅袅热气带着铁观音特有的兰花香升腾而起。“尝尝,刚到的安溪正味。听说河阳陆港快开通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当年我在河阳时,就梦想着打通这条内陆枢纽,可惜啊,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在你手里成了,我这老家伙,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他的话语恳切自然,眼神里满是真诚的欣慰,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心系旧地的老领导。
郑开叶端起薄胎白瓷杯,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微烫温度,目光平静地迎向赵立春含笑的眼睛:“主席过誉了,河阳能有今天,是全市上下背水一战的结果,也正因为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才更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放下茶杯,瓷器与玻璃茶几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微响。
“比如这次陆港奠基前,竟有人胆大包天,想在工地上埋炸药,幸好公安部门行动及时,不仅成功排爆,还顺藤摸瓜,揪出了幕后指使者。”
郑开叶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地。
“主犯叫钱强,道上诨名‘老四’,赵主席,您……认识这个人吗?”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檀香的沉静、茶汤的温润,刹那间凝固。
赵立春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冻住的水面,一丝裂纹也无,依旧是那副温和关切的模样。他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再放下杯子时,眼神里多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和痛心。
“钱强?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微微蹙眉,像是在记忆中努力搜索。
“好像是……以前在河阳搞拆迁的一个小老板?有点印象,做事不太规矩,唉,这些人啊,为了点蝇头小利,真是无法无天!开叶,这次真是万幸,你和工地的同志们都平安无事!这案子,一定要从严从重!给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之徒最严厉的震慑!”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长辈的语重心长。
“开叶啊,你现在是河阳的顶梁柱,多少人眼巴巴看着你,盼着河阳好呢!责任重如泰山啊!听说……你家里老人刚走?唉,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生大痛,何况你爷爷奶奶……节哀,千万节哀。工作再忙,也要顾惜身体,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扛着了。”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郑开叶的肩头,那里仿佛压着无形的千钧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