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告别,没有多余寒暄,三个小时后,一架专机从首都机场腾空而起,穿透浓厚的云层,朝着西北方向疾驰。
舷窗外,暮色苍茫,孙明远靠窗坐着,闭目养神,他的公文包里,没有多少个人物品,只有一份中央关于河阳工作的最新指示文件,一份由最高层亲自圈阅的河阳核心干部初步评估报告,以及一份他早已烂熟于心、此刻更觉沉甸甸的——河阳市最新的、经过“精心修饰”的经济运行统计报表。
飞机在夜色中降落在河阳机场。
没有鲜花,没有盛大的迎接队伍。
只有寥寥数人,在寒冷的夜风中肃立等候,气氛凝重,如临大敌。
孙明远第一个步下舷梯,深色大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扫过迎接的众人,没有任何客套寒暄,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直接去市委会议室,通知在家的全体市委常委,半小时后开会,非特殊情况,不得缺席。”
黑色的中巴车在警车护卫下,沉默地驶向河阳市委大楼,车上,孙明远直接向杨明询问。
“开叶同志伤势如何?稳定吗?”
“伤势稳定,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不过…”
杨明苦笑一下。
“郑市长恐怕静不下来,吴均己遗书的事一出,他那边压力很大。”
“知道了。”
孙明远点点头,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霓虹和阴影分割的河阳城,眼神深邃,“先开会,让该跳的,再跳一会儿。”
市委常委会会议室,灯火通明,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在家的常委们早已接到紧急通知,此刻正襟危坐,神色各异,惊疑、揣测、不安、观望…种种情绪在空气中无声碰撞。
当孙明远在赵刚的陪同下,大步走进会议室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他步履沉稳,径直走向主位,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落座,目光如冷电,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常委的脸,仿佛要将每个人的心思看穿。
“同志们,我是孙明远,奉命,接任市委书记,时间紧迫,客套话免了。”
孙明远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河阳发生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吴均己的问题,性质极其严重、影响极其恶劣!领导震怒!派我来,就一件事:刮骨疗毒,正本清源!彻底清除吴均己腐败集团及其余毒流毒!”
他顿了顿,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但是!”
孙明远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更加冷峻。
“刮骨疗毒,首先要看清毒疮在哪里!正本清源,首先要知道源头是什么!而我们现在看到的河阳,是一团迷雾!是一本糊涂账!”
他猛地从公文包里抽出那份河阳市最新上报的经济运行统计报表,“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光亮的会议桌中央!纸张散开,上面那些漂亮的增长数字、光鲜的百分比,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看看这个!规上工业产值增长百分之十五?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百分之二十?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百分之十二?一片歌舞升平,形势大好?”
孙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雷霆般的怒意。
“可现实呢?河钢、重机厂几万工人工资拖欠数月,社保断缴!新城建设工地大面积停工,农民工讨薪无门!地方政府债务如同雪球,越滚越大,随时可能引爆!这些冰冷的现实,这些被掩盖的脓疮,这些报表上怎么不写?!啊?!”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得在座不少人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这报表,是写给谁看的?是粉饰太平?是欺上瞒下?还是用来掩盖某些人疯狂敛财、掏空河阳的罪证?!”
孙明远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几位分管经济、财政的常委,那几人如坐针毡,不敢与之对视。
“这种虚假繁荣,这种注水政绩,这种靠债务堆砌起来的空中楼阁,要来何用?它只会麻痹我们,只会让毒疮在歌舞升平中溃烂流脓,最终彻底毁掉河阳的未来!”
孙明远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那份报表,几步走到墙角的金属垃圾桶旁。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嚓”地一声,划燃了一根火柴!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他冷硬如铁的脸庞。
“这样的账,留着就是祸害!只会让河阳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判。
“今天,我代表市委宣布:河阳过去的经济数据,特别是吴均己主政期间,所有存在重大水分、弄虚作假的统计,全部作废!河阳的账——”
孙明远手一松,燃烧的报表落入垃圾桶中,火焰瞬间腾起,贪婪地吞噬着那些虚假的数字和空洞的承诺。
“——从今天起,归零!重启!”
死寂!绝对的死寂!
归零!重启!这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会议室轰然炸响!在座的常委们,无论是吴均己的旧部还是保持中立的骑墙派,此刻都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这不仅仅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对整个河阳旧有秩序、对过去几年运行规则的彻底否定和宣战!是对他们政治生命甚至身家性命的巨大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