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叶来了。
他额角的纱布依旧醒目,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在同样缠着纱布的左臂固定下,显得身形有些单薄。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左臂衣袖处因为固定夹板而显得有些僵硬。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沉,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地板,而是烧红的烙铁。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省里的领导、吴均己、所有的干部、干警、群众……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中有担忧,有关切,有敬意,有期盼,更有沉甸甸的审视。
额上的纱布和苍白的脸色,无声地诉说着那场袭击的惨烈,也昭示着他所代表的力量所面临的凶险。
郑开叶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走向灵柩,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刘强的遗像,眼神深处翻涌着刻骨的悲痛、沉重的自责,以及一种被反复淬炼、愈发坚不可摧的决绝。
他走到灵柩前,站定。
郑开叶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弯下了腰,鞠了三个躬。
每一个鞠躬,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额角的纱布下,似乎又有温热的液体渗出。但他动作标准,姿态庄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虔诚和尊重。
当他直起身时,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眼神却亮得惊人。
工作人员将一支裹着黑纱的麦克风递到他面前,郑开叶伸出未受伤的右手,稳稳地接过。
他转过身,面向大厅内黑压压的、寂静无声的人群,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额角的纱布和臂上的夹板,此刻成了最触目惊心的勋章。
“同志们,乡亲们。”
郑开叶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和沉痛,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空旷肃穆的大厅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这里送别我们的好同志、好战友,刘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泪。
“他走了,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壮烈,他用他的方向盘,用他的血肉之躯,挡在了罪恶撞击的前方,为车上的同志,争取了最后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扫过前排省里的领导,扫过吴均己的脸,扫过那些悲愤的刘强同事,最后落在那些神情哀戚的普通市民身上。
“刘强同志,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司机,一个平凡的丈夫,一个深爱孩子的父亲。”
郑开叶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深切的情感。
“他像我们河阳千千万万的劳动者一样,勤勤恳恳,默默无闻,用自己的双手,守护着一个小小的家,承担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但正是这份平凡中的坚守,这份职责面前的担当,在那一刻,迸发出了最耀眼、最悲壮的光芒!”
郑开叶的声音陡然拔高。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是一场精心策划、丧心病狂的谋杀!目标是我郑开叶!是那些妄图阻挡河阳刮骨疗毒、正本清源的人,对我们发出的疯狂反扑!”
话音如同惊雷,炸响在肃穆的告别厅!所有人都被这毫不掩饰的控诉震惊了!吴均己低垂的眼皮下,瞳孔猛地一缩,交叠的双手几不可察地收紧,后排的群众中响起压抑的惊呼和愤怒的低语。
“刘强同志的血,不会白流!”
郑开叶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淬火的钢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倒下了,但他用生命点燃的火炬,照亮了我们前进的路!他守护的,不仅仅是我郑开叶个人的安危,更是河阳几百万人民对正义、对真相、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刺穿所有伪装,直抵人心。
“今天,站在这里,面对刘强同志的英灵,面对河阳的父老乡亲,我郑开叶,再次立下誓言!”
他举起未受伤的右臂,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哀乐停止后的死寂中轰然回荡: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还有多少明枪暗箭,无论这潭水有多深、多浑、多毒!反腐除恶,绝不后退!债务化解,绝不停步!河阳的发展,绝不动摇!刘强同志未走完的路,我们替他走下去!他未完成的使命,我们替他扛起来!河阳的天,必须亮!也必须,由河阳人民自己来点亮!”
“血债,必以血偿!公道,必将到来!”
最后八个字,郑开叶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泪和雷霆万钧的力量,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他额角的纱布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身体因激动和伤痛而微微摇晃,但他站在那里,如同风暴中巍然不动的礁石!
告别厅内,一片死寂,随即,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血债血偿!”
“还我河阳青天!”
“支持郑市长!”
“刘强同志一路走好!”
……
无论是老人还是青壮,都红着眼眶,高举手臂,发出愤怒和声援。
吴均己站在前排的声浪中心,脸上的沉痛表情在巨大的呼喊声中显得有些僵硬,他微微抬眼,目光复杂地掠过台上那个虽然摇摇欲坠、却仿佛散发着无穷力量的身影,又迅速垂下,掩去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