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鸿飞站在郑开叶身后,看着眼前这无声却震撼人心的一幕,看着那一个个弯下的脊梁,看着郑开叶那如标枪般挺直的背影,他的眼眶也微微发热。
他知道,这沉甸甸的一躬,是信任,更是如山般的压力!郑开叶用最决绝的方式,将自己和这艘行将沉没的巨轮,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三个月,百亿黑洞,拖欠工资…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前方是万丈深渊,是刀山火海!
郑开叶站在原地,坦然承受着这无声的托付,他没有去扶任何人,只是挺直了脊梁,目光越过鞠躬的人群,投向车间深处那片被油布覆盖的、价值连城的“废铁”,投向窗外灰蒙蒙的河阳天空。
他的眼神,冰冷而灼热,如同淬火的长剑。
郑开叶在河阳重机厂那番掷地有声的“军令状”,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弹,瞬间在死寂的厂区内外掀起了滔天巨浪。工人们麻木绝望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微弱的、带着巨大期盼的火苗。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河阳工业圈,传到了市委市政府大院,也传到了市委书记吴均己的耳朵里。
吴均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完秘书关于郑开叶在重机厂现场承诺的详细汇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红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三个月?补发所有拖欠工资和社保?彻底清查?”吴均己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神锐利如鹰隼,“年轻人,有魄力是好事,但…这步子迈得太大了!河阳这潭水,岂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趟过去的?王天佑留下的烂摊子…岂是那么好收拾的?”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市长办公室的号码,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开叶同志,回来了?辛苦了!重机厂的情况我听说了,你处理得很及时,很果断,安抚了工人情绪,维护了稳定,这很好,不过…有些承诺,是不是需要再斟酌一下?涉及面太广,资金压力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我们是不是先开个书记办公会或者常委会,通盘考虑一下?”
电话那头,郑开叶刚刚回到自己的市长办公室,梁鸿飞和陈默紧随其后,脸色都异常严峻。郑开叶听着吴均己“语重心长”的提醒,眼神冰冷,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吴书记,感谢您的关心,承诺已经当众立下,没有退路,也无需退路,工人的血汗钱和活命钱,一天都不能再拖!至于资金压力…我想,是时候彻底摸清河阳的家底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梁鸿飞,对着话筒说道。
“鸿飞市长就在我旁边。我们正打算召集财政、国资、人社、审计、工信等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立即召开一个紧急会议,全面梳理全市财政状况、政府债务、社保基金缺口以及重点困难企业欠薪欠保情况。情况摸清了,才知道压力有多大,才知道路该怎么走。也请您放心,该开的会,该走的程序,一步都不会少,但行动,必须从现在就开始!”
电话那头的吴均己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道。
“…好吧,开叶同志,既然你决心已定,那就先摸清情况,我只有一个要求:实事求是,稳字当头,会议我就不参加了,有什么重大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挂了电话,郑开叶立刻对梁鸿飞下令。
“鸿飞,马上通知刚才提到的部门一把手,一个小时内,小会议室集合!告诉他们,我要看到最真实、最全面的数据!任何隐瞒、粉饰,都是对河阳人民、对历史的犯罪!”
梁鸿飞肃然领命:“是!市长!我亲自通知!”
一小时后,市政府小会议室,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财政局局长钱正国,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愁苦的中年人,坐在郑开叶正对面,双手紧紧攥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郑开叶那锐利如刀的目光。
人社局局长、审计局局长、国资委主任、工信局局长等人分坐两旁,个个面色凝重,眼神复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和不安。
郑开叶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
“钱局长,就从你开始,河阳市本级财政,真实的家底如何?账面上还有多少可用的钱?政府债务,包括显性的、隐性的、平台公司的,所有窟窿,到底有多大?一个字:实!”
钱正国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郑开叶的目光烫到,他嘴唇哆嗦着,艰难地翻开文件夹,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郑…郑市长…梁市长…各位领导…河阳…河阳的财政…已经…已经是在悬崖边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数字:
“根据我们最新、最全面的统计和审计结果…截止上月末…河阳市本级政府…负有偿还责任的直接显性债务…是…是427亿…”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声。
但这仅仅是开始。
钱正国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他不敢停顿,仿佛怕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
“…政府负有担保责任的或有债务…168亿…”
“…政府可能承担一定救助责任的隐性债务…主要集中在各个融资平台公司…经过初步审计认定…规模…规模至少在…305亿以上…”
“砰!”一声闷响。
是梁鸿飞手中的笔掉在了桌面上,这位素来沉稳的老组织干部,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427亿 + 168亿 + 305亿 = 900亿!
河阳市政府背负的外债,赫然达到了恐怖的900亿级别!
这不仅仅是一个天文数字!这更是一条勒在河阳脖子上、足以让整座城市窒息的绞索!
“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