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平安镇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
夏树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后心的伤口已经被林薇用最好的疗伤药草处理过,但那股阴冷的剧毒似乎已经渗透进了他的魂体深处,留下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他没有再动用力量,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无比疲惫。
一场惨胜,耗尽了他所有的底牌。
“他睡了。”林薇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她坐在夏树身边,将一件厚实的毯子盖在他身上。
范无咎从屋内走出,脸色凝重得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他手里拿着一枚刚刚炼制好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走到夏树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丹药塞进了他嘴里。
“这是‘清心定魂丹’,能暂时压制住你灵魂深处的混乱。”范无咎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夏树,听我说。灵枢阁已经把你逼到了悬崖边上,他们用一个孩子,试出了你所有的底牌,也看清了你最大的弱点。”
“弱点?”夏树缓缓睁开眼,银色的眸子黯淡无光,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
“是的,弱点。”范无咎点头,“你太在乎。在乎林薇,在乎范某,在乎那些不相干的村民。这份在乎,会成为他们对付你的最佳武器。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地,用你守护的东西,来刺伤你。”
林薇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范无咎说得没错,今天,他们就是用那个孩子,差点摧毁了夏树。
“所以,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范无咎的语气斩钉截铁,“这里已经不安全了。灵枢阁的影卫既然能找到这里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而且,他们既然已经派出了影卫统领,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个陷阱,只会更狠,更毒。”
“我们去哪?”谢必安问道,他一直守在院门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范无咎走到那张悬挂在墙上的、画着整个大陆地图的兽皮前,手指在地图上游走,最终,停留在了大陆南方,一片被标注为“迷雾沼泽”的巨大空白区域。
“去那里。”他沉声道,“遗忘沼泽。那里是灵枢阁势力范围的边缘,沼泽环境恶劣,毒瘴弥漫,就算是精通追踪的影卫,也很难在那里长时间活动。更重要的是…”他回头看着夏树,“那里是‘无主之地’,充满了混乱而原始的力量。或许,那里能让你…找到新的‘锚点’。”
“锚点?”林薇不解。
“你现在的力量,就像一艘没有锚的船,只能被风浪推着走,随时可能倾覆。”范无咎解释道,“你需要一个能让你稳定下来的东西。一个…能与你产生共鸣,帮你分担这份沉重,而不是让你独自背负一切的东西。”
夏树静静地听着,眼中的灰翳似乎散去了些许。他看着范无咎,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洞察力和决断力。
“好。”夏树轻声说,“我们去遗忘沼泽。”
他做出了决定。不是因为逃避,而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一个能让他重新找回自我的地方。
告别了平安镇善良而悲伤的村民,四人收拾好行囊,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的目的地,是大陆上最危险、最神秘的禁地之一——遗忘沼泽。
*
遗忘沼泽,正如其名。
这里没有路,只有无穷无尽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潭和纠缠不清的、如同鬼魅般的巨大水藤。空气中弥漫着足以让凡人瞬间窒息的毒瘴,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见不到一丝阳光。巨大的、如同远古巨兽骸骨般的树木随处可见,树上爬满了发光的、散发着幽光的菌类。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腐朽与死亡。
但他们四个人,却如同游鱼般,在这片死亡之地穿行。
谢必安在前方开路,他凭借着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总能找到那些相对安全的路径。林薇走在中间,她的孟婆血脉对毒瘴有着天然的抵抗力,同时也能安抚周围那些被惊扰的、充满怨气的沼泽精怪。
而夏树和范无咎,则走在队伍的最后。
“感觉怎么样?”范无咎低声问,他注意到夏树虽然依旧沉默,但脚步却比在平安镇时稳了许多。
“这里的…气息,很沉重。”夏树轻声回答,“但也…很纯粹。不像灵枢阁的力量,充满了算计和伪装。”
他闭上眼睛,不再刻意去压制体内的力量,而是学着去“感受”。他感受着脚下泥沼的蠕动,感受着空气中漂浮的、充满了怨念的毒瘴粒子,感受着那些隐藏在暗处、窥伺着他们的、充满饥饿感的沼泽生物。
他体内的那股力量,在这种纯粹的、原始的环境中,似乎找到了某种共鸣。那不再是狂暴的、需要他费力去控制的洪水,而更像是一片沉寂的、等待着被唤醒的、古老的海洋。
“小心!”范无咎突然低喝一声,一把将夏树拉到自己身后。
一道漆黑的、如同闪电般的影子,从旁边的泥潭中暴射而出,直取夏树的心脏!那是一只体型堪比巨狼的“沼泽影豹”,它通体漆黑,没有实体,是沼泽怨气凝结而成的杀戮生物!
夏树没有被吓到。在影子扑来的瞬间,他只是伸出了手,不是去攻击,而是轻轻地、带着一丝怜悯,触摸了一下那只影豹的头颅。
“噗。”
那只凶悍无比的沼泽影豹,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圣光净化,所有的怨气和凶性瞬间消散,变回了一缕纯净的黑色雾气,融入了旁边的泥潭。
“你…”范无咎有些惊讶。
“它只是饿了。”夏树轻声说,“它感受不到善意,只能感受到杀戮的气息。”
他开始明白范无咎带他来这里的目的了。
在这片纯粹的、充满了原始法则的土地上,他不需要去对抗什么,只需要去“理解”。理解这片土地的语言,理解那些生物的诉求。他的力量,不再是毁灭的武器,而变成了一种沟通的桥梁。
他们继续深入沼泽。
几天后,他们遇到了一群被灵枢阁追杀的、来自南境某个小宗门的修士。对方误以为夏树一行人也是灵枢阁的爪牙,二话不说就发动了攻击。
领头的是一名脾气火爆的壮汉,手持一柄巨斧,一上来就咆哮着劈向夏树。
林薇正要出手,却被夏树拦住了。
夏树没有躲,也没有反击。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壮汉,轻声开口:“你们…是被灵枢阁追杀的?”
那壮汉一斧劈空,愣住了。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并非敌人。
“你…你怎么知道?”他警惕地问。
“猜的。”夏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我叫夏树。我们也是灵枢阁的…目标。”
一句话,让那壮汉和他身后的修士们都愣住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放下了武器。
“我们叫‘烈火宗’,是南境一个小宗门。我们偶然得到了一个关于‘上古神陨之地’的索索,灵枢阁就派人屠了我们的山门,说我们偷了他们的东西。”壮汉咬牙切齿地说道。
上古神陨之地。
夏树心中一动。他知道,那很可能就是玄霄真人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我们也是为了同样的东西来的。”夏树看着他们,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真诚,“灵枢阁…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可以合作。”
烈火宗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最终,那个壮汉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叫铁山!我们跟你合作!”
就这样,夏树的队伍,迎来了一批新的同伴。
然而,他们的行踪,也因为这次短暂的接触,彻底暴露了。
当他们来到沼泽深处,一处被巨大菌类笼罩的、相对安全的山谷时,灵枢阁的追兵,也到了。
这一次,来的不再是影卫,而是灵枢阁的“五行长老”,五位操控着金木水火土五种法则之力的化神期巅峰修士!
“夏树,你跑不掉的。”为首的水系长老,一名身穿蓝袍、面容阴柔的老者,冷笑着看着他们,“交出‘神陨线索’,再把你这个人形异宝献上,老夫可以向玄霄祖师求情,饶你不死!”
夏树看着他们,银色的眼眸平静无波。
他知道,这一战,再也无法避免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回头,看着身边的林薇、谢必安、范无咎,还有那群虽然惊慌、却也握紧了武器的烈火宗修士。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的那片古老海洋,开始沸腾。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毁灭而战。
他是为了守护而战。
守护身后的同伴,守护这片给予他新生的土地,也守护…他自己,那颗尚未完全沉沦的、守护之心。
沼泽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角。
一场新生与旧神的决战,即将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轰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