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阁的焦土上,黑焰领域仍在缓慢而固执地扩张,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吞噬着所剩无几的光明。领域的中心,夏树静立着,如同一尊被烈火煅烧后又急速冷却的陶俑,表面覆盖着一层不断流动的漆黑焰衣,唯有那双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燃烧着纯粹虚无的窟窿。
没有嘶吼,没有动作。极致的狂暴之后,是死寂的燃烧。
但在这可怕的寂静之下,一场彻底的崩坏正在他体内发生。
“咔…”
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轻响,从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传来。覆盖其上的黑焰短暂地波动了一瞬,露出底下皮肤的惊鸿一瞥——那不再是人类的肌肤,而是一片布满蛛网般龟裂的焦炭,裂缝深处,不是血肉,是涌动到极致、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粘稠黑芒。
生命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他每一个裂开的毛孔中疯狂流逝,被周身贪婪的怨魂虚影和这领域本身抽吸殆尽。支撑这毁灭性力量的,是他积攒三年的魂力底蕴,是他引渡无数亡魂时沉淀的灵烬,是他母亲留下的引渡印本源,更是他此刻正在燃烧的血肉与魂魄!
他感到冷。一种从骨髓最深处弥漫出来的、连黑焰都无法驱散的极致寒冷。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已流干,取而代之的是在经脉里疯狂奔涌、却只带来冰冻与撕裂感的混沌魂力。
他的灵魂在哀鸣。像一件被强行塞入过多重物、胎体已布满裂痕的薄瓷,每一次黑焰的翻涌,每一次怨魂的尖啸,都让那些无形的裂痕蔓延、加深,发出即将彻底碎裂的呻吟。
引渡印在他掌心深处微弱地搏动。那一点源自母亲、本该温暖纯净的金色核心,此刻被无尽的黑暗与痛苦包裹、挤压,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比上一次更黯淡,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连带他最后一点作为“夏树”的存在证明,一同湮灭。
“…树…”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了层层黑焰的呼啸与魂灵的低语,像一根细针,试图扎入他混沌一片的识海。
是林薇。
她跪在领域边缘,离那毁灭性的黑焰仅三步之遥。嘴角还挂着血痕,白光屏障破碎的反噬让她五脏六腑都像被移位过般剧痛。但她仍固执地向前伸着手,指尖凝聚着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光尘,试图穿透那层无形的壁垒,触碰到他。
“夏树…回来…”她的声音破碎,被黑焰风暴撕扯得断断续续,“你答应过的…要带我们…回家…”
家?
这个字眼像一枚烧红的针,刺入夏树几乎凝固的意识深处,引发一阵剧烈的战栗。周身的黑焰猛地一滞,那双燃烧的窟窿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对准了她的方向。
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林薇仿佛看到那漆黑一片的眼底,闪过一丝她熟悉的、属于夏树的痛苦挣扎。
“嗡——!”
她指尖那微弱的白光,捕捉到了这一瞬的松动,猛地向前一递,竟然真的短暂穿透了领域的外围,一丝纯净的治愈之力,如同最纤细的银丝,探向夏树龟裂的手背。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烙上冰面!那缕微弱的白光在触碰到夏树皮肤的瞬间,竟引发了剧烈的反应!不是治愈,而是更猛烈的排斥与痛苦!
夏树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野兽负伤般的呜咽。他手背上那被白光触碰到的裂缝骤然扩大,更多的黑芒从中喷射而出,反而将那一丝白光瞬间吞噬、湮灭!
“呃!”林薇如遭重击,整个人向后跌坐,指尖焦黑,残留的黑焰气息灼得她钻心地疼。
她不是要伤害他!她只是想…只是想拉他回来!
为什么?!连她的力量都在排斥他了吗?!
“没用的…”楚瑶虚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半抱着依旧昏迷的楚云,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妹妹和黑焰领域之间,后背早已一片血肉模糊。她看着夏树那非人的模样,眼中满是绝望的清明,“他的魂…已经被魂灾同化了…现在支撑这领域的,是他燃烧自己换来的力量…外力触碰,只会加剧崩溃…”
就像往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里,再扔进一颗火星。
小雅蜷缩在稍远些的地方,紧紧抱着胖子留下的那件烧焦的外衣,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看着领域中心那个模糊的身影,看着林薇和楚瑶的徒劳,看着这宛若末日降临的景象,巨大的恐惧和失去胖子的悲痛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夏树动了。
不是走向她们,而是极其缓慢地、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左手。
掌心处,那枚引渡印的光芒,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明灭之间,隐约可见其内部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每一次闪烁,都抽取着他最后的本源,每一次明灭,都让他的气息更加衰弱一分,而周身的黑焰,却因此更加狂暴一分。
极致的透支,换来了极致的毁灭。
他正在用自己的存在,喂养这场灾难。
“不…不要…”林薇看着那明灭不定的引渡印,仿佛看到了夏树生命流逝的倒计时。她挣扎着想再次爬起,却被体内那股沉寂的古老意识拖住——那意识在警告她,再靠近,只有一同被焚毁的下场。
楚瑶闭上眼,泪水混着血水滑落。她知道,楚瑶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救不了他。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燃烧殆尽,看着这领域扩张到极限,然后将她们,将一切,都拖入永恒的黑暗。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最后的微光。
夏树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濒临破碎的引渡印,看着那代表他存在意义、此刻却成为毁灭源头的印记。无人能听见,在那被黑焰与痛苦充斥的识海最深处,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在无声地呐喊,在疯狂地挣扎,却被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碎裂声彻底淹没。
他的皮肤之下,裂纹在蔓延。
他的灵魂深处,裂痕在加深。
引渡印的光芒,又一次闪烁后,黯淡下去的时间,比上一次更长了一息。
仿佛下一次熄灭,就再也不会亮起。
而灵枢阁之外,更遥远的地方,某些沉睡的存在,似乎被这异常剧烈、濒临极限的魂力波动所惊动,投来了漠然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