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枯叶打在脸上,生疼。谢必安贴着墙根站定,听着巷口传来的脚步声——三长两短,是议会巡逻队的暗号。他攥紧腰间的青铜令,指节发白。夏树的气息就在左边巷子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像块磁石般牵引着他。
“谢执事。”
夏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带着几分沙哑。他倚着青砖墙,额角还沾着草屑,左袖被划开道口子,渗出的血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谢必安这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个粗陶酒坛,坛口用粗布封着,隐约能闻到黄酒的香气。
“他们追来了。”谢必安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巷口。三个穿黑衣的修士正举着火把,玄铁令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范先生呢?”
“被他们绊住了。”夏树扯了扯嘴角,“我让他去引开追兵,自己抄了近道。”他晃了晃酒坛,“这坛‘醉仙酿’是西市王老汉的私藏,他说喝了能提神——等会儿要是打起来,你喝两口。”
谢必安接过酒坛,入手温热。他拧开布封,酒香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喉结动了动:“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忘川碑。”夏树抬头看向天空,月亮被乌云遮住半边,“残碑在碑座第三块青石板下。我白天去看过,石板上有道裂缝,用引魂香熏了半宿,勉强能看清上面的字。”
“引渡者,承天罚。”谢必安默念着酒坛上的字,“你早就知道议会会伪造证据?”
“我知道他们会用‘灵体凶案’压我。”夏树摸了摸腰间的短刃,“但没想到,他们连我娘的护身符都敢伪造。”他从怀里掏出块锈迹斑斑的铜钱,背面刻着个模糊的“陈”字,“这是我在青河镇乱葬岗挖到的,和你娘丢失的那枚一模一样。”
谢必安的心猛地一沉。他娘的护身符三年前在刑场被烧了,可这枚铜钱……“议会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要的是‘引渡人’的命。”夏树的声音冷了下来,“夏树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个笑话——长老会当年为了掩盖‘轮回有隙’的真相,故意给我安了个‘容器’的身份。现在我引渡的亡魂里出现了‘异常’,他们就急了。”
巷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必安把酒坛塞进夏树怀里:“先躲躲。”
两人闪进旁边的破庙。供桌上的香炉落满灰,神像的脑袋被人砸了半边,露出里面填充的稻草。夏树靠在神像背后,谢必安则盯着庙门。火光透过门缝照进来,能看见巡逻队的影子。
“谢执事。”夏树突然开口,“你娘的牌位,还在祠堂吗?”
谢必安的手一紧。三天前他去祠堂时,牌位确实还在,但首座说他“私藏逆徒信物”,要烧了它。
“在。”他声音发哑,“但他们说……要等我交出你,再烧。”
夏树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娘要是知道,她儿子为了护着我,连自己的牌位都不要了……”他摇了摇头,“走吧,趁他们还没搜到这儿。”
两人刚摸到庙门,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是范无咎的声音:“谢执事!夏树!这边!”
谢必安眼睛一亮,刚要冲出去,却被夏树拽住。他顺着夏树的目光看过去——庙外的巷口,赵奎正举着火把,身后跟着五个持剑的执法使。
“走后门。”夏树拽着他往庙后跑。后墙根堆着半人高的枯枝,两人扒开枝条,钻进后面的小巷。巷子里飘着垃圾的腐臭味,谢必安被碎石扎得脚底生疼,却不敢放慢脚步。
“前面是护城河。”夏树指着不远处的河水,“过了河,就能到城郊破庙。”
“可城门关了。”谢必安喘着气,“守城的是议会的人。”
“我有办法。”夏树摸出块引魂玉,“这是我娘留下的,能开阴阳眼。”他闭眼感应片刻,突然拉住谢必安,“往右!有艘运货的木船!”
两人跑到河边,果然看见艘黑篷木船停在岸边。船家是个戴斗笠的老头,正蹲在船头抽烟。夏树冲过去,把引魂玉往他手里一塞:“老人家,行个方便,载我们过河。”
老头抬头,浑浊的眼睛扫过两人:“议会的人在抓你们?”
“是。”夏树点头,“他们要杀我。”
老头叹了口气,把烟杆往地上一戳:“上来吧。我孙子前儿个被议会抓了,正好…送你们一程。”
木船划到河中央时,谢必安才发现,老头的手背上纹着个淡青色的引魂纹——那是灵枢阁外门弟子的标记。
“您是……”谢必安试探着问。
“退休的。”老头扔过来个酒葫芦,“喝一口,暖暖身子。”他指了指船尾,“那两个举火把的,是议会的‘猎魂使’,专抓引渡人。你们要是被抓了,会被抽魂炼魄,做成引魂灯。”
谢必安握紧酒葫芦,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进胃里。他看向夏树,后者正望着河对岸的灯火,眼神悠远。
“夏树。”谢必安轻声叫他。
“嗯?”
“你说…你娘的护身符,为什么会在青河镇?”
夏树的身体一僵。他摸出那枚铜钱,在月光下仔细看了看:“我娘…当年去过青河镇。她说那里有座‘忘川碑’,能照见轮回的缝隙。”
“轮回的缝隙?”谢必安想起酒坛上的字,“就是你说的‘引渡有劫’?”
夏树点头:“我引渡的亡魂里,有几个就是在青河镇出的事。他们的魂体里,都有这种铜钱的碎片。”他把铜钱递给谢必安,“你闻闻。”
谢必安接过铜钱,凑到鼻前。除了铜锈味,还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和他娘常用的引魂香,一模一样。
“我娘的引魂香,是青河镇王老汉配的。”谢必安突然开口,“三年前,我去青河镇查她的案子,王老汉说…我娘最后是去忘川碑了。”
船靠岸时,老头帮他们把行李搬上岸。谢必安摸出几枚铜钱递给他:“谢谢您。”
“谢啥。”老头摆摆手,“我孙子要是还在,也该像你们这么大。”他指了指远处的破庙,“往前走二里地,就是忘川碑。记住,天亮前一定要到,不然…”
“不然怎样?”夏树追问。
老头笑了笑,没说话。他转身划船离开,船尾的灯笼在夜色里渐行渐远。
谢必安和夏树沿着河岸走,月光下,破庙的轮廓渐渐清晰。庙门半掩着,里面传来烛火的噼啪声。
“范先生?”夏树喊了一声。
“在这儿!”范无咎从庙里跑出来,衣袖上还沾着泥,“可算找到你们了!”
“找到什么了?”谢必安问。
范无咎从怀里掏出块残碑,上面刻着古篆:“我在碑座下挖到的。你们看——”
残碑上的字迹模糊,但能辨认出几个关键字:“轮回有隙,引渡有劫…容器者,承天罚…”
“容器者?”谢必安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我查过古籍。”范无咎解释道,“上古时期,引渡人被称为‘容器’,是沟通阴阳的媒介。但后来,有人利用容器的力量,私自篡改轮回,引发了‘天罚’。长老会…可能就是当年的幕后黑手。”
夏树的手指抚过残碑上的“容器者”三字,眼神骤然冰冷:“所以,他们给我安‘容器’的名号,不是污蔑,是…事实?”
“但现在不是了。”谢必安按住他的肩,“你是引渡人,不是容器。”
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范无咎脸色一变:“是议会的骑兵!”
三人冲进庙里,范无咎迅速锁上门。马蹄声越来越近,能听见甲胄碰撞的声响。
“来不及了。”夏树盯着残碑,“我们必须把它带走。”
“可这碑太重了。”范无咎搬了搬,纹丝不动,“至少几百斤。”
谢必安摸出青铜令,贴在残碑上。令牌发出淡淡的青光,残碑表面的青苔突然脱落,露出下面的刻痕——“引渡印,破轮回”。
“原来如此。”夏树的眼睛亮了,“引渡印能破轮回的缝隙,所以他们要毁了它,毁了我。”
“那现在怎么办?”范无咎急道,“骑兵马上就到了!”
夏树突然抱起残碑。他的身体晃了晃,但脚步却异常坚定:“走!去忘川碑!”
谢必安和范无咎对视一眼,扶住他的胳膊。三人冲出庙门,马蹄声已在身后十步之内。
“站住!”
“再跑就放箭了!”
箭簇破空而来,夏树用残碑挡在身前。箭头撞在碑上,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却没能穿透。三人趁机冲进旁边的树林,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谢必安回头望去,火把的光芒在林间闪烁。他摸了摸怀里的残碑,又看了看夏树的背影。
“夏树。”他轻声说,“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会陪你查下去。”
夏树回头,月光下,他的眼神异常明亮:“好。”
风卷着枯叶掠过耳畔,三人的脚步声在林间回荡。远处的喊杀声渐渐远去,而忘川碑的方向,似乎有团幽蓝的光,在夜色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