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顺着诊所破窗户的铁皮缝往里钻,混着消毒水味往鼻腔里钻。夏树蹲在墙角,后背抵着发霉的瓷砖,肋下的伤口还在渗血——那道被王胖子用菜刀划开的口子,说是“帮我放放淤血”,结果差点把他捅成筛子。
“夏哥,你又发呆呢?”王胖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胖子正挂在房梁上,圆滚滚的肚皮把晾衣绳绷得直颤,两条腿晃悠着,活像只被剥了皮的招财猫,“我跟你说个事儿啊,我刚才做梦……”
“闭嘴。”夏树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根红塔山。火机“咔嗒”响了三次才窜出火苗,映得他额角的冰蓝印记忽明忽暗。这印记从三天前在巷口撞见那只青面鬼就开始发烫,昨晚更是烫得他差点把枕头烧出个洞。
王胖子“哧溜”一声滑下绳子,圆脸上的肥肉堆成褶子:“哎哎哎,夏哥你手怎么抖成这样?是不是又去网吧通宵了?我跟你说……”
“闭嘴!”夏树掐灭烟头,指节捏得发白。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雨声,一下下撞着肋骨——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墙角那堆被雨水泡软的墙皮,正在“簌簌”往下掉。
剥落的墙皮底下,青黑色的石壁显了真容。
夏树的呼吸突然一滞。
那是幅巨型壁画,足有两层楼高。混沌巨影占满了整面墙,像团揉碎的星河在翻涌,暗红的火焰从影子里窜出来,凝成无数只巨大的眼睛,每只眼睛里都翻涌着要吞噬一切的凶光。更骇人的是,巨影前方站着个渺小的人影,比壁画里其他东西小了十倍不止,却直挺挺举着只手,掌心里托着枚泛着淡金冰蓝光芒的符印。
“我、我奶奶家祠堂的壁画……”夏树喉咙发紧。他小时候跟着奶奶住在乡下老宅,堂屋后墙就有幅类似的画,不过那时候颜色早褪得差不多了,哪像眼前这幅,连符印上的纹路都清晰得能数清笔画。
“啥玩意儿?”王胖子凑过来,圆鼻子差点蹭到壁画,“我爷爷当年在故宫修壁画,说这种笔法早失传了……曹衣出水,钉头鼠尾,还他娘的有这‘一笔三颤’的劲儿!”
夏树没搭话。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壁画上的人影,掌心的冰蓝印记突然烫得像块烙铁。更诡异的是,那道从他记事起就跟着他的印记,此刻竟和壁画里的人影轮廓重叠了——同样的眉眼,同样的姿势,连掌心那道若隐若现的青斑都分毫不差。
“巨灵……狂躁……”
沙哑的呢喃从背后传来。夏树猛地回头,正撞进王胖子充血的眼睛里。这胖子不知何时凑到了壁画前,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混沌巨影,脖颈处不知何时爬满了青紫色的血管,纹路竟和壁画里巨影的触手一模一样。
“王、王哥?”夏树伸手去拽他胳膊,却被王胖子突然甩过来的手撞得踉跄。王胖子的指甲缝里渗着黑血,混着碎肉黏在夏树袖口:“别碰!那是……那是你奶奶的命!”
“我奶奶?”夏树脑子“嗡”地炸开。三年前奶奶走的时候,攥着他的手说“等你见到青铜壁,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可他从来没跟王胖子提过这事儿。
王胖子的脸开始扭曲,皮肤下暗红的熔岩纹路明灭不定:“我爷爷说过,封魂印的钥匙……在血脉里……”
“砰!”
一声闷响惊得两人同时回头。楚瑶不知何时扶着墙站在门口,她的白大褂浸透了血,发梢滴着水,睫毛上还沾着泥。刚才还在抢救室里昏迷的她,此刻正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盯着壁画,嘴角扯出个苍白的笑:“光茧……是钥匙……”
夏树的心跳漏了一拍。楚瑶昨天才被他从鬼市救回来,当时她浑身是伤,怎么现在……
“瑶瑶?”他往前挪了两步,却被楚瑶突然伸出的手拽住。她的指尖冷得像块冰,按在他额角的冰蓝印记上:“跟我来。”
壁画突然发出嗡鸣。夏树怀里的灰白光茧剧烈震颤,裂开细如发丝的纹路,幽蓝的光渗出来,在他手背上投下个模糊的影子——和壁画里的人影重叠了。
“夏树,接住。”
奶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夏树下意识抬手,光茧“啪”地碎成齑粉,幽蓝的光融入他的掌心。壁画里的人影开始模糊,混沌巨影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像两团烧红的太阳,直勾勾盯着他。
“不——!”
守护灵的咆哮炸响。夏树这才发现,祭坛上空的守护灵轮廓比之前清晰了些,原本模糊的五官竟显出几分狰狞——它眼眶里燃着惨绿的磷火,斧刃上的熔岩豁口还在往下滴岩浆。最诡异的是,它的目光正死死锁着壁画里的人影,像见了天敌似的浑身发抖。
“吼——!”
守护灵的斧头劈了下来。夏树本能地抬手去挡,掌心的幽蓝光突然炸成个漩涡,竟把斧头吸了进去。守护灵发出刺耳的尖叫,后退两步撞在祭坛上,磷火“噼啪”乱溅。
“快走!”王胖子扑过来拽他胳膊,“那东西要发疯了!”
夏树被他拽得踉跄,余光瞥见楚瑶。她不知何时爬到了壁画前,右手按在人影的符印上,血珠顺着符文往下淌,在石壁上积成个小血洼。血洼里映出她的脸,竟和壁画里的人影重叠了。
“瑶瑶!”夏树喊她。
楚瑶回头,嘴角扯出个苍白的笑:“我听见……奶奶说话了……她说,我们都是钥匙……”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夏树踉跄着扶住青铜柱,看见石壁上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从壁画一直裂到地底。裂缝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带着股腐肉般的腥气。
“是地宫……”王胖子的声音发颤,“我爷爷说过,这诊所底下是座唐代地宫,镇着……镇着不该见天日的东西……”
守护灵的咆哮变成了哀鸣。它庞大的身躯开始崩溃,磷火碎成点点绿光,斧头“当啷”掉在地上。夏树看见它的胸口裂开道缝,里面钻出无数黑色的虫子,每只虫子都长着和他额角印记相似的眼睛。
“跑!”
夏树拽着王胖子和楚瑶往门外冲。他们刚跑到门口,身后传来“轰”的一声,整个地宫塌陷了。夏树回头,看见壁画里的混沌巨影正从裂缝里探出头,暗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
“夏哥!”王胖子突然停住脚步,他腰腹间的熔岩纹路亮得刺眼,“我爷爷说过,封魂印的钥匙……在血脉里……”
他猛地扑向夏树,用尽最后力气把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是块带血的碎玉,和夏树的光茧碎片严丝合缝。
“替我……告诉瑶瑶……”王胖子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没……没保护好她……”
“王哥!”夏树喊他,可王胖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的身体正在迅速碳化,熔岩纹路烧得噼啪作响,最后只剩堆焦黑的灰烬,和半块没烧完的碎玉。
地宫的塌陷声还在继续。夏树攥紧手里的碎玉,感觉有滚烫的液体从指缝里流下来——是王胖子的血,也是他的血。他转头看向楚瑶,发现她也正看着他,眼里有和他一样的坚定。
“走。”楚瑶说,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不少,“去地宫深处,找……找真正的封魂印。”
夏树点头。他弯腰抱起王胖子的灰烬,转身冲进黑暗的地宫。身后传来混沌巨影的怒吼,还有守护灵残片的尖啸,但他没回头——他知道,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而他们,已经站在了门后。
雨还在下。
地宫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一声悠远如叹息的碎裂声。
有什么东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