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闻斋后门的铁锈味还留在鼻腔里,夏树已闪身钻进更暗的窄巷。金掌柜给的三个水晶瓶贴着胸口皮肤,冰凉坚硬。巷子深得不见底,两侧高墙剥落的墙皮在微弱天光下像干涸的血痂。他脚步放得极轻,布鞋底踩过湿滑的青苔,没发出一点声音。
刚拐过第三个弯,后颈汗毛毫无预兆地炸起。不是声音,不是气味,是空气里突然多出的“空”。像原本流动的水里掺进了几滴油,细微的滞涩感顺着皮肤爬上来。他猛地顿住,身体比脑子更快,矮身朝左侧一滚。
“嗤啦——”
三道乌光擦着他头皮掠过,钉在对面墙上,没入砖石半寸,只留下三个不起眼的黑点。没有破空声,没有寒光,只有砖石被腐蚀的细微“滋滋”声和一股淡淡的、如同铁器生锈混着腐肉的腥气。
夏树背贴湿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巷子两头,不知何时已堵了四个黑影。清一色的漆黑长袍,从头罩到脚,脸上覆着惨白的犬首面具,空洞的眼眶里是两点凝固的血红。他们无声无息,像从墙影里直接渗出来,手中握着细长的弯刃,刃身漆黑,不见反光。
噬魂犬。金掌柜最后那句警告像冰锥扎进脑海。
没有对峙,没有废话。正前方的黑袍人动了,速度快得拉出一道残影,弯刃直刺夏树咽喉,角度刁钻狠辣。夏树拧腰侧闪,引渡印在胸口骤然发烫,一股灼热的力量瞬间涌向右臂。他反手拔出腰间新得的短匕——匕身刻满细密银纹,是金掌柜压箱底的“破邪”——格向那抹乌光。
“叮!”
一声极轻微的金铁交鸣,短匕上的银纹瞬间亮起,爆开一小团刺目的白光。黑袍人手腕剧震,弯刃被荡开,动作明显一滞。夏树抓住这瞬间的空隙,左手已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一把暗红色粉末——显形粉——猛地朝前一撒!
粉末在空中弥散,如同泼洒的血雾。粉末触及黑袍人的瞬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黑袍人身体周围,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里,突然显露出数条扭曲、半透明的暗绿色触须!它们如同活物般缠绕在黑袍人四肢关节处,末端连接着弯刃的握柄。触须被显形粉沾染,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冒出缕缕青烟。
“灵枢控尸术!”夏树心头一凛。这不是活人!是长老会用秘法操控的灵体傀儡,那些触须才是本体!
被显形粉灼伤的触须剧烈扭动,黑袍人的动作顿时僵硬变形。夏树不退反进,短匕带着引渡印灼热的力量,狠狠扎向黑袍人胸口心脏位置——那里,一团被显形粉勾勒出的、由触须盘绕成的核心正剧烈搏动!
“噗!”
短匕没入,没有鲜血,只有一股粘稠的、墨绿色的液体喷溅出来,带着刺鼻的腥臭。黑袍人身体猛地一僵,面具下的两点红光骤然熄灭,整个躯体如同被抽掉骨头的皮囊,软软瘫倒在地,黑袍迅速干瘪下去,露出下面一具覆盖着粘液的惨白骨架,骨架关节处还残留着几截断裂的暗绿触须。
一击得手,夏树没有丝毫停顿。两侧和身后的三个黑袍人已无声扑至!弯刃带起的阴风割得皮肤生疼。他矮身躲过横扫头顶的一刀,右脚蹬在湿滑的墙壁借力,身体如陀螺般旋转,短匕划出一道银弧,精准地削向右侧敌人持刀的手腕。同时,左手已摸向另一个皮囊。
右侧的黑袍人手腕被银纹短匕削中,黑刃脱手飞出。但夏树后背空门大开!左侧的弯刃已无声无息递到他后心,冰冷的杀意刺得脊椎发麻。身后的攻击更是封死了所有退路。
千钧一发!夏树左手终于掏出了那束拇指粗细、颜色枯黄的线香——驱灵香。他甚至来不及点燃,直接用指甲掐断香头,将断裂处狠狠按在扑至身前的左侧黑袍人胸口!
“滋——!”
如同烧红的铁块按上冰块,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大股浓烈的白烟腾起!那黑袍人身体剧烈抽搐,胸口被按住的部位,显形粉勾勒出的触须疯狂扭动、萎缩,发出无声的尖啸。黑袍人动作瞬间僵直。
就是现在!夏树借着左侧敌人僵直的瞬间,身体强行扭转,险之又险地让开刺向后心的弯刃,那漆黑的刃尖擦着他肋下划过,带起一道火辣辣的痛感,衣服被割开,皮肤上留下一条迅速泛黑的血痕。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顺着伤口直往骨头缝里钻,灵魂都像被冻僵了一瞬。
他闷哼一声,动作却不停。右手短匕顺势回撩,格开身后袭来的另一刀,左手已将那束断裂的驱灵香整个拍在身后敌人的面具上!
白烟再次爆开,伴随着更凄厉的无声尖啸。三个敌人,一个被短匕重创核心瘫软在地,一个被驱灵香灼烧胸口僵直不动,最后一个被香拍脸,捂着脸踉跄后退。
夏树喘息粗重,肋下的伤口传来阵阵麻木和深入骨髓的阴冷,引渡印的位置更是灼痛难当,刚才强行爆发力量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他不敢恋战,趁敌人暂时受制,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成三角的黄色符纸——匿踪符——狠狠拍在自己胸口!
符纸触体即燃,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淡黄色光晕笼罩全身。夏树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气息也如同水滴入海般消散。他强忍着肋下的剧痛和灵魂被噬咬般的阴寒,转身就朝巷子更深处没命狂奔。脚步依旧放得极轻,但每一次落脚,肋下的伤口都像被钝刀子狠狠剐过,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跑!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长老会的爪牙绝不会只有这一波!
他刚冲出这条死胡同,拐进另一条稍微宽敞些的巷道,前方巷口,又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两个同样装束的黑袍犬面人!他们似乎能感知匿踪符的微弱波动,径直拦在去路上,手中弯刃抬起,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没有生命的杀戮机器。
夏树瞳孔骤缩,心沉到谷底。匿踪符效果有限,对付这种专门训练的猎犬,恐怕撑不了多久!他握紧短匕,引渡印的力量再次被强行催动,胸口的灼痛加剧,喉咙里泛起腥甜。只能拼了!
就在他准备殊死一搏的瞬间,异变突生!
脚下湿滑的青石板地面,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圈复杂的银色符文!符文光芒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固感,瞬间扩散开来,将夏树和前方两个黑袍人同时笼罩在内。
“灵枢·定魄!”
一个清冷的女声仿佛穿透空间,直接在夏树脑海中响起。是楚瑶!
银色符文光芒大盛,如同无形的枷锁。两个正要扑上来的黑袍犬面人动作猛地一滞,像是陷入了粘稠的胶水中,抬起的弯刃僵在半空,覆盖着面具的头颅艰难地试图转动,却异常缓慢。他们身上那些被显形粉勾勒出的暗绿触须,在银光照射下疯狂扭动、萎缩,发出无声的哀嚎。
夏树只觉得周身一轻,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寒锁定感消失了。他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道谢,强提一口气,将速度催至极限,如同一道模糊的淡黄影子,从两个僵直的黑袍人中间疾掠而过!短匕顺势在其中一个黑袍人持刀的手臂关节处狠狠一划!
“嗤啦!”
银纹短匕再次建功,包裹关节的暗绿触须应声而断。那黑袍人手臂无力垂下,弯刃“当啷”落地。
夏树头也不回,冲出巷口,汇入外面稍显嘈杂的街道人流中。匿踪符的光晕在人流中更加不起眼,他混在几个推着板车的苦力后面,迅速拐进另一条岔路。
直到确认身后再无那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他才敢稍微放缓脚步,靠在一家早已打烊的布庄门廊石柱后喘息。肋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麻木感消退后,是更清晰的、如同无数细针在扎刺灵魂的痛楚。他撕开衣襟,低头看去,伤口附近的皮肉已经泛黑,丝丝缕缕的暗绿色气息如同活物般在皮肉下缓缓蠕动,试图向周围侵蚀。引渡印的金光正自发地涌向伤口,与那暗绿气息对抗,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每一次对抗都带来一阵灵魂层面的抽痛。
他咬紧牙关,从怀里摸出楚瑶之前给的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碧绿色的药丸吞下。一股清凉之意从喉间散开,稍稍压下了伤口的灼痛和灵魂的阴寒。但那股暗绿气息极其顽固,引渡印的金光也只能勉强将其压制在伤口附近,无法根除。
“噬魂之毒…”夏树脸色难看。金掌柜提过,噬魂犬的武器淬有专门侵蚀魂体的剧毒,极其难缠。若非引渡印特殊,加上楚瑶的灵枢阵法及时援手,他恐怕已经交代在那条暗巷里了。
他不敢久留,辨明方向,朝着与灵枢阁约定的汇合点——城南废弃的城隍庙——快速潜行。匿踪符的效果在逐渐减弱,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就在他即将走出这片密集的居民区,踏上通往城南的主干道时,前方路口,一个身影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
那是一个穿着普通灰色短褂的中年男人,蹲在路边一个卖馄饨的摊子前,似乎在等吃的。他背对着夏树,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夏树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他随意搭在膝盖上的左手手背。
那里,皮肤粗糙,指节粗大,看起来就是个干体力活的。但在虎口往上一点,靠近手腕内侧的位置,有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印记——一个由极细墨线勾勒出的、闭着的眼睛轮廓。
长老会的暗记!
夏树的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立刻停下脚步,身体无声地缩回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窄缝阴影里,屏住呼吸。
那个灰衣男人似乎毫无所觉,依旧蹲在那里。片刻后,馄饨摊老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递给他。他接过碗,站起身,付了钱。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摊位的瞬间,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夏树藏身的阴影方向。
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市井小民的木讷。但夏树却感到一股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审视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
灰衣男人端着碗,慢悠悠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很快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
夏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发现自己握着短匕的手心全是冷汗。那不是噬魂犬那种赤裸裸的杀戮机器。这个灰衣人,更像一个无处不在的眼睛,一个冰冷的监视者。
长老会的阴影,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广。它们不仅有毒牙,还有无处不在的眼睛。金掌柜给的真相,果然是一块烫手的烙铁。他摸了摸怀中那三个冰凉的水晶瓶,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此地不宜久留。他最后看了一眼灰衣人消失的方向,将匿踪符最后一点力量催发,身影彻底融入阴影,朝着城南废弃的城隍庙方向,急速潜行而去。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这场逃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