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澜深吸一口气,将磁带小心翼翼地放入专业的音频处理设备中。
电脑屏幕上,绿色的声波线条剧烈地跳动着,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
她戴上监听耳机,按下播放键,一阵刺耳的电流嘶鸣声瞬间灌满了耳蜗,混杂着模糊不清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回响。
她没有急于辨认,而是熟练地调出多轨频谱分析仪。
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跳跃,一道道指令输入,数字化的滤波器像无数把精密的梳子,开始一层层梳理这团混沌的音频。
随着背景噪音被逐渐剥离,一些原本被掩盖的声音碎片开始浮现。
“……桦林矿区发生瓦斯爆炸,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这是一个标准的官方新闻播报腔调,字正腔圆,不带一丝情感。
许文澜立刻认出,这是三十年前矿难发生后,电视台循环播放的新闻通稿。
紧接着,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慷慨激昂,带着浓重的会场回音:“……阵痛是暂时的,我们必须甩掉包袱,轻装上阵,为了桦林更好的明天……”这是国企改制动员会上的讲话录音,当年许多工人都听过。
许文澜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都是公开的录音,剪辑在一起有什么意义?
她再次加大降噪力度,将音频放大到极限。
就在两段录音的拼接缝隙中,一个极其微弱、语调阴冷的男声终于显露出来,像一条潜伏在泥沼中的毒蛇,吐出了致命的信芯:“有些人不适合留在编制里,让他们‘死’是最干净的办法。”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许文澜的脑海中炸响!
她浑身一颤,反复播放了数遍,确认无误。
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这段话的背景音里,她捕捉到了一串极其微弱且有规律的敲击声。
哒、哒哒、哒……她立刻将其分离出来,输入摩斯电码转换器。
屏幕上,一行数字清晰地跳出:0531 - 8xxxxxx。
她迅速查询号码归属地,结果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省城,某退休干部活动中心。
与此同时,林晚正把自己埋在市图书馆故纸堆般的地方报刊阅览室里。
那股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让她有些头晕,但“蓝布衫记者”这条线索像一根针,刺穿着她的神经。
她一页页地翻阅着九十年代的《林区工人报》合订本,泛黄的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终于,在一九九二年秋季的一期刊角,她的目光被一张黑白照片牢牢吸住。
照片上,一个梳着齐耳短发、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正站在老粮站门口采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职工。
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外套,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证件,尽管模糊,但“新华社实习”几个字依然依稀可辨。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急切地阅读配图报道,内容却是对该记者的批评,称其“采访不实,夸大其词,在工人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并附文称该实习生已被退回原单位。
林晚立刻记下报纸的年份和日期,转身冲向档案室。
凭借苏霓特批的权限,她调阅了当年所有与新华社相关的实习生档案。
在厚厚的卷宗底部,她找到了那个名字:周晓虹。
档案极其简单,只有一张一寸照片和几行字。
但当林晚看到她提交的毕业论文题目时,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论集体记忆的制度性遮蔽》。
更让她手脚冰凉的是档案末尾的备注:次年,因精神抑郁,于桦林精神病院自杀身亡。
而周晓虹的父亲,周建国,正是那份死亡名单上编号089的“病退”工人。
赵小芸得知这个消息后,愤怒得几乎要捏碎手中的笔。
她冲进苏霓的办公室,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们不仅杀人,还逼死了试图揭开真相的人!我们不能再等了!”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以“纪念前辈新闻人,抢救时代底稿”为名,联合市内五家媒体,共同发起一场名为“蓝布衫行动”的征稿活动,面向全国征集老一辈记者压在箱底的未刊稿件。
苏霓沉默片刻,眼神锐利如刀,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准。”
启事发出的第二天,赵小芸的办公室就被雪片般的邮件和信件淹没了。
她在启事中特意写下的一句话,像火种般点燃了无数新闻老兵心中的余烬:“有些真相迟到三十年,不是因为没人写,是因为没人敢发。”短短两天,编辑部收到了超过两百份手稿,每一份背后都是一个被尘封的故事。
其中一封来自省城的信件,让赵小芸和林晚同时屏住了呼吸。
寄信人自称是周晓虹的大学室友,信中附了一份遗书的复印件,字迹娟秀而决绝:“他们说我是疯子,但我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如果我出了事,请务必把这组调查交到能听见的人手里。”
另一边,陆承安盯着许文澜发来的那串电话号码
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用一种沉稳而公式化的口吻说道:“您好,这里是省党史研究室,我们正在核对一份关于九十年代国企改制的会议纪要,需要向一位姓张的老同志核实几个细节。”
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声音苍老而警惕:“哪个张老同志?我们这里姓张的多得很。”
陆承安不慌不忙,报出了一个从旧档案里找出的名字。
对方沉默了几秒,冷冷地回答:“那位老同志最近身体不好,不见外人。”随即挂断了电话。
但陆承安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挂掉电话,立刻将这段通话录音导入声纹比对系统。
几分钟后,系统给出了结果:该接线员的声纹,与三十年前矿难善后会议录音中,一名代表省里下来做“安抚工作”的参会者,匹配度高达98.7%。
他立刻将这份新的声纹比对报告和电话录音作为补充证据,加密发送给了省纪委的内线,并附言:关键责任人不仅在世,且至今仍在核心圈内具有实际影响力。
一道无形的绞索,正在缓缓收紧。
舆论的发酵同样在苏霓的计划之中。
她批准了赵小芸更为激进的第二步行动——在桦林镇的老粮站,举办一场“无声发布会”。
没有记者提问,没有领导发言。
十名“已注销者”的子女被邀请到现场,他们穿着和父辈一样的旧工装,沉默地站上临时搭建的高台。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小黑板,在主持人的示意下,轮流用白色粉笔写下自己父亲的名字、工号和生卒年份。
现场不设一个麦克风,只有一支弦乐队,将每一个名字转化为低沉悲怆的音符,在广场上空回响。
视频被传到网上后,瞬间引爆了全网。
弹幕如潮水般涌过:“原来沉默也有旋律,这旋律里全是血和泪。”“三十年了,他们终于有了名字,而不仅仅是一个编号。”更有懂音乐的网友惊恐地发现,那段弦乐的主旋律节奏,拆解开来,竟与最初从矿井下传出的刻字音频惊人地相似!
当天深夜,林晚根据周晓虹遗书中的模糊提示,找到了她位于城乡结合部的老家。
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妇人,周晓虹的母亲。
在表明身份并出示了周晓虹的照片后,老人才颤巍巍地让她进了屋。
按照遗书的指引,林晚在老旧的木床床底,摸到了一个沉重的樟木箱。
箱子打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岁月和悲伤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除了几本发黄的日记,还有一个用绒布包裹的、看起来像老式寻呼机的金属块。
林晚认出,这并非现代科技产物,而是九十年代极其罕见的、能将微型录音胶片数字化转储的设备——一个原始形态的U盘。
她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这个怪异的设备,屏幕闪烁了几下,跳出一个简单的输入框,上方有一行小字:“输入关键词:我们没同意。”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悬在键盘上,正要输入这五个字。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
她猛地抬头,透过布满灰尘的窗玻璃,看见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死死地停在了巷子口,车灯熄灭,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
车门打开,两个穿着深色夹克的魁梧身影走了下来,径直朝着小院的院门走来。
林晚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拔下那个特殊的U盘,环顾四周,一把将其塞进了墙上老式灯座的夹缝里。
她吹灭桌上的蜡烛,屋子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她屏住呼吸,猫着腰,一头钻进了旁边散发着霉味的旧衣柜里,蜷缩起身体。
屋外,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踏上了水泥台阶,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前。
死寂中,门把手被轻轻握住,发出了“咔哒”一声,开始缓缓转动……林晚在黑暗中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她的手在衣柜里胡乱摸索着,触到了一件粗糙坚硬的布料,那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工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