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只剩下赵小芸略带颤音的汇报声,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反复敲击。
三家赞助商,在签约前二十四小时内,集体变卦。
理由惊人地一致——“公司战略调整”。
这种鬼话,连刚毕业的实习生都不会信。
苏霓的指尖在冰凉的会议桌上轻轻敲击,一声,又一声,沉稳而富有节奏,仿佛敲在所有人心上。
她没有发火,甚至没有一丝慌乱,只是那双本就清亮的眸子,此刻淬上了一层寒冰,锋利得能剖开人心。
“把所有合作意向书的扫描件,发到我邮箱。”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几分钟后,邮件抵达。
苏霓点开附件,目光如鹰隼般掠过每一行文字。
当她看到其中两家撤资企业的文件附件时,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附件里,赫然躺着一份“税务专项核查通知”的扫描件,下发时间,就在他们决定撤资的前一天。
巧合?
苏霓从不信这种东西。
她没有在会议上声张,只是淡淡地宣布了散会,留下一句“我会处理”,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夜色渐深,城市化作一片璀璨的星海。
苏霓办公室的灯却亮如白昼。
她拨通了陆承安的电话,声音里没有半分白天的冷静,只剩下压抑的怒火:“承安,帮我查两个稽查批次编号。”
陆承安是她最信任的伙伴,也是业内顶尖的商业律师。
他只听了编号,便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这么晚?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你睡个好觉。”
“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惹了我,他们谁也别想睡。”
凌晨三点,陆承安的电话回了过来,声音凝重:“霓霓,这两个编号,来自市税务局一个非公开的专项行动组。这个组刚成立不久,专查‘新型文化产业偷漏税’,而且……组长姓冯,是钱文彬母亲那边的表亲。”
钱文彬。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苏霓的心头。
果然是他,或者说,是他背后那只无形的手——许文澜。
挂断电话,苏霓没有丝毫睡意。
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税务只是威慑,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她必须抢在对方前面,找到破局点。
第二天一早,苏霓亲自驱车前往星辰科技。
周哲,这家国内顶尖芯片封装企业的创始人,是她极为看重的潜在合作对象。
他有技术情怀,更有市场远见,是《破晓者》理念的天然同盟。
周哲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咖啡香,他亲自为苏霓倒上一杯,神情却带着几分歉意与无奈。
“苏总,你的节目理念,我个人非常欣赏。”他开门见山,语气诚恳,“但是,恕我直言,这笔投资,我可能做不了。”
“周总,我不相信‘战略调整’这种说辞。”苏霓直视着他。
周哲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不是‘战略调整’,是有人给我递了话。他们说,支持《破晓者》,就是一笔‘政治风险投资’。”他摊开手,自嘲道,“你听听,多可笑。我一个搞芯片封装的,埋头做实业,怎么就碰上意识形态审查了?”
苏霓的心一沉。
这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
对方已经把商业竞争,上升到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企业家望而生畏的高度。
临别时,周哲将她送到门口,在与她握手的瞬间,飞快地塞了一叠纸到她手里。
那是一份会议纪要的复印件,纸张还带着温度。
“这是我一个朋友从市经信局弄出来的,你自己看吧。”周哲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苏总,祝你好运。”
回到车上,苏霓立刻展开那份文件。
白纸黑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许文澜,以“优化营商环境评估团”特邀顾问的名义,列席了市经信局的一场闭门会议。
会上,她“高瞻远瞩”地提议,为了维护健康的文化市场生态,应针对所有“非体制背景的重点文化项目”,实施“合规前置审查”。
审查内容,包罗万象,从资金来源到内容导向,几乎是无死角的绞杀。
苏霓握着文件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好一个“合规前置审查”,好一个许文澜!
她不屑于用钱文彬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她要做的,是直接修改游戏规则,从源头上扼杀一切不属于她掌控的“变数”。
“她这是在用行政权力,行市场垄断之实。”陆承安在研究完文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所谓的‘合规前置’,在现行法律框架下根本没有依据,是典型的变相行政干预。”
“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让她的‘潜规则’见光死。”苏霓眼中闪烁着斗志。
陆承安点头,迅速给出了方案:“双线并进。第一,我立刻以声浪传媒的名义,向市场监管局提交一份《广告合作自由声明》进行备案,申明我们遵循市场原则,反对任何形式的非法干预。这是程序正义。第二,你联系其他同样受到影响的企业,我们搞个联名,发布一份《市场选择自治倡议书》。用合法的声音,对抗非法的压力。”
苏霓的行动力快如闪电。
她立刻联系了老朋友,省电台的金牌主持人林涛。
两人一拍即合。
三天后,电台一档全新的特别栏目《谁在定义影响力?
》横空出世。
首期节目,没有预告,没有嘉宾,只有一段经过变声处理的录音。
一位匿名的企业家,用沉痛而压抑的口吻,讲述了自己如何因为看好一个创新项目,而被“好心劝退”的经历。
紧接着,节目无缝衔接了许文澜在一次公开论坛上的讲话原声:“……我们需要的,不是散漫的、情绪化的个人表达,而是要建立一个专业、有序、可控的传播新秩序……”
冰冷的权威声线,与企业家无奈的控诉,形成了振聋发聩的对比。
节目播出当晚,“专业秩序”四个字冲上社交媒体热搜。
愤怒的网友将其戏称为“许氏清场令”,舆论的火焰被瞬间点燃。
风暴中心,许文澜却稳如泰山。
黄志远从电视台内部带来了更坏的消息:“她根本不在乎舆论。她已经联合了南方几家主流媒体和头部文创企业,正在推动成立一个‘南方视听创新联盟’,她自己,拟任秘书长。一旦建成,就等于掌握了区域内所有项目的生杀大权。”
“她不争一台一栏的权力,她要建一张覆盖所有人的网。”苏霓听完,发出一声冷笑,“网再大,也怕被撕开一个口子。既然她要建,那我们就先撕一角。”
次日,一封《致所有相信对话力量的你——关于〈破晓者〉的一封公开信》在苏霓的个人社交账号上发布。
信中,她没有煽情,没有叫屈,而是冷静地附上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从那份盖着红章的“税务核查通知”,到那份“合规前置审查”的会议纪要。
信的结尾,她写道:“《破晓者》的初衷,是记录那些推动时代前行的普通人。现在,它自己的命运,也成了这个时代故事的一部分。在此,我承诺:赞助商每少一个,我们就多放一段普通人的真实故事,直到《破晓者》变成一档完全由观众‘赞助’的节目。”
这封信,如同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
三天之内,声浪传媒的电话被打爆了。
二十多家名不见经传的中小企业主动接洽,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赞助。
数额不大,但汇集起来,却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更有十几所高校的青年社团,自发组织了“百城共看《破晓者》”的线下观影计划,声势浩大。
在高层内部通气会上,面对汹涌的舆情,许文澜只是轻蔑地笑了笑,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末席的苏霓身上:“苏主持人,你是不是以为,有几个网友给你投了一票,有几家小公司给你凑了点钱,你就懂什么叫影响力了?”
满场死寂。所有人都看着苏霓,看她如何应对这居高临下的羞辱。
苏霓缓缓站起身,平静地回视着许文澜,字字清晰:“我从不靠谁的施舍来获取影响力。我只想问许顾问一句,您今天所做的一切,究竟代表的是您口中的改革,还是您私人的报复?”
改革,还是报复?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许文澜优雅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会议不欢而散。
同一时间,市档案馆的角落里,满头银发的老吴戴着老花镜,正在整理一批尘封了四十多年的旧档案。
他奉命查找一些与早年海外招商引资相关的文件。
忽然,一张泛黄的签批单从档案夹里滑落。
老吴捡起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
那是一份1979年的“弃养同意书”,签署人叫赵德海。
而被收养的婴儿,去向地址赫然标注着几个手写的英文小字:Vancouver, canada(加拿大温哥华)。
老吴摇了摇头,准备将其归档。
可就在他放下文件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桌上一份印着市领导班子照片的内部报纸。
他的视线,鬼使神差地停在了许文澜那张标准证件照上。
他愣住了,扶了扶眼镜,又拿起那张签批单,凑到灯下,反复比对着签署人“赵德海”的名字,再看看报纸上许文澜那双熟悉的眉眼。
一种荒诞又惊悚的猜测,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他取下眼镜,揉着酸胀的眼睛,喃喃自语:“这眉眼……真是像啊……”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苏霓刚刚结束了一场漫长的线上会议。
舆论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她比谁都清楚,要真正击溃许文澜的“秩序”,唯有拿出一部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作品。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的项目策划案上,《破晓者》的试拍样片,必须立刻启动。
第一个故事,要讲什么?
苏霓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最终,她拿起笔,在白纸上重重写下了一行字。
那是一个关于三十年前,在所有人都还迷茫困惑的年代里,第一批挣脱束缚,选择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人们的故事。
那将是,一记投向旧时代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