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会议室的百叶窗刚被拉开,晨光就像淬了冰的刀,劈开缝隙扎进屋里,在地板上刻出冷硬的光纹。许文澜是第一个踏进门的,指节捏着笔记本电脑的边缘,指尖还凝着电梯井里的寒气,连呼吸都比平时沉了半拍;赵小芸紧随其后,牛仔外套前襟蹭着夜市烤串的油星子,炭火味还裹在衣料里,显然是刚从蹲守的派出所抄近路赶来,裤脚还沾着巷口的泥点;老张最后进来,黑布包鼓得像藏了半座旧时光,一截磨白的磁带边从袋口探出来,磁带壳上的划痕像道没愈合的疤,急着要讲没说完的故事。
苏霓站在投影幕前,指尖抵着太阳穴,指腹碾过熬夜熬出来的酸胀。昨晚只在沙发上眯了两小时,可此刻她的眼底亮得像刚从熔炉里捞出来的钢刀,连疲惫都被烧得只剩冷光。“坐。” 她按动遥控器,屏幕骤然亮起,全国热力图上,xx 县的位置正跳着颗烧红的红点,像烙铁似的一下下灼着屏幕,“昨晚小芸说‘流动真相号’被扣了,我翻了近三个月的后台数据 —— 这个县是咱们‘破框工具箱’的死角,志愿者培训率连 30% 都不到,连蜂巢节点都只铺了三个。”
赵小芸扯了扯外套拉链,金属齿扣磕出轻响,喉咙发紧得像塞了团湿棉花:“我今早绕去派出所后门偷偷看了,三个志愿者被分开关着,警察问得细得吓人,全是‘U 盘是谁递你的’‘教程是哪个组织写的’这种话。” 她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巾,上面用铅笔潦草记着时间,纸角还沾着点眼泪印,“审讯室的灯亮了一整夜,有个小姑娘哭得抽噎着说‘是社区王阿姨教我的’,可王阿姨上个月就搬去女儿家了,连小区门都没再踏进来过…… 他们就是故意套话,想把水搅浑。”
“他们想顺着藤蔓刨到根,把整个蜂巢都掀了。” 苏霓打断她,指尖在热力图的空白区域划了道弧线,指甲盖蹭得屏幕发响,“可咱们偏不让他们得手。” 她转头看向许文澜,语气冷得像结了冰的河,“启动‘蜂巢唤醒协议’,给近三年领过 U 盘、完成基础培训的用户发加密消息 —— 就说‘重看教学第五课,检查本地备份是否完整’,别多一个字。”
许文澜指尖悬在键盘上,背光把她的脸映得发蓝:“这哪是求救 ——”
“是点名。” 苏霓笑了,眼角锋利地扬起,连嘴角的弧度都带着劲,“是让全国握着咱们数据的人都听见:他们扣了一辆车,却扣不住藏在千万人抽屉里、床底下、甚至灶台上陶罐里的备份。” 她看向老张,声音软了些,像怕碰碎什么似的,“张师傅,您最近跟‘录音笔使用手册’班的学员还有来往吗?”
老张拉开黑布包,掏出一叠手写签到表,纸页边缘都被翻得卷了边:“上周有个退休的纺织厂工人来找我,说孙子教他用手机录音,可总怕按错键,录到一半就断了。我教他用医用胶布把音量键缠成个小疙瘩,说‘这样按错了也不怕,机器比人记得牢’——” 他突然停住,指腹摩挲着签到表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想起昨夜拆开的那本手工册子,纸页上还留着学员们沾着油墨的指纹,“他们学得慢,可记仇似的,教一遍就刻在心里了。”
“所以得把这些记牢的人,变成藏在街头巷尾的扩音器。” 苏霓敲了敲桌子,木桌发出闷响,“对外咱们不声张、不发声明、不搞联署请愿,要让他们觉得咱们慌了,觉得抓几个人就把蜂巢搅散了。” 她目光扫过屋里的人,每个字都像钉进木板里:“散会。”
赵小芸抓起外套要走,被苏霓叫住:“你留一下。” 等人都走光了,苏霓从抽屉里拿出个像橡皮的东西,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划痕 —— 那是上次去社区培训时,被孩子的铅笔戳出来的印子,“把这个伪装成学生的橡皮文具,交给你对接的当地老师。”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他们要是问‘背后有没有组织’,就给他们放‘境外渗透’的录音 —— 当然,内容是他们自己跟下属打电话时说的,我都刻在里面了。”
赵小芸捏着橡皮笑了,眼里闪着光:“我昨晚在副局办公室窗外蹲了半宿,那间屋的空调声、他打电话的腔调,连他翻文件时‘哗啦哗啦’的声儿,我都录得清清楚楚,连个标点都没落下。”
陆承安的越野车在高速上开了三小时,引擎的轰鸣声里,杯架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扫了眼来电显示 ——xx 县司法局,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了两下,把车拐进服务区。风裹着方便面的热气飘进车窗,电话那头的声音裹着层糖衣,甜得发腻:“陆律师,您这次大老远过来,是……”
“我是以公民代理人的身份来的。” 陆承安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当事人家属托我来了解情况,看看人到底怎么样了。”
“其实啊……” 对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怕被人听见似的,“只要你们这边撤了调查申请,不再揪着不放,我们能安排‘妥善处理’—— 你懂的,大家都省事。”
陆承安望着窗外排队加油的大卡车,车身上的泥点被风吹得发白,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压迫感:“李主任,您说我现在要是拿着完整的视频去派出所,跟他们说‘这是你们局里人谈条件的录音’,算不算非法取证?”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变沉,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陆律师,您这是…… 这是没必要的啊。”
“我没有视频。” 陆承安掏出颗薄荷糖塞进嘴里,薄荷的凉意从舌尖窜到喉咙,“可您敢赌吗?赌我手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对方沉默了十秒,突然像被烫到似的转了话题:“那…… 那陆律师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陆承安挂了电话,在备忘录里写:“心理博弈起效,他们怕了。” 重启车子时,服务区的电子屏映在后视镜里 ——“省级司法案例汇编征集” 几个字亮得刺眼。他盯着那行字,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想起了什么未完的事,又像是在盘算着下一步的棋。
老张蹲在档案馆的旧木桌前,抽屉里的老照片沾着茶渍,照片里的他二十来岁,举着台老式摄像机,身后是雪山和骑驴的牧民孩子,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掏出钢笔,在粗糙的信纸上写:“若声波失联,立即启动‘灯塔频率’,坐标藏在赵小芸旧硬盘的第七分区,密码是‘’—— 那是 Yx001 母带的日期。” 墨迹在糙纸上慢慢晕开,像朵赶在霜前才开的花,蔫蔫的,却透着股不肯谢的劲。
“张爷爷!” 门口传来年轻的声音,是档案馆的小刘,抱着个空档案盒,“我来拿新到的档案盒啦!”
老张赶紧把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个牛皮纸信封,封得严严实实:“小刘,帮我把这封信交给许文澜。”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郑重得像在托付什么宝贝,“记住,三天后再拆,早一天都不行。”
老邮递员小刘接过信,指尖摸到信封里硬挺的信纸,笑着打趣:“张爷爷又在搞您那套‘藏着掖着’的秘密任务啦?当年您靠牧民孩子送胶片,现在靠我送信,真是老传统了!”
老张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出深深的沟壑,像刻在脸上的年轮:“当年是没办法,现在啊,是怕路走得太顺,忘了怎么在暗处递信号。”
夜里十一点,苏霓站在二十七楼的阳台,夜风卷着楼下的霓虹扑上来,掀得她丝绸衬衫的衣角翻飞,像只欲飞的蝶。手机震动起来,许文澜发来消息:“蜂巢响应率 78.3%,217 人完成二次分发,14 个新镜像站点已经上线,数据链路都通了。”
她回了句:“把所有备份文件的标题改成《致十年后的自己》,别留破绽。”
突然,远处一栋写字楼的 LEd 屏亮了起来,在夜色里格外扎眼。公益广告里,个白发老太太对着镜头,颤巍巍地按下录音键,声音里裹着岁月的沙,却比钢筋还硬:“我是王桂香,今年六十八,我要为我的拆迁补偿说话……” 这是他们去年拍的《百姓心声》系列片段,当时还被人投诉 “煽动情绪”,差点连成片都保不住,没想到现在竟在商场大屏上循环播放,一遍又一遍,像在替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发声。
苏霓忽然笑了,笑声被夜里的风吹得零碎,连眼底都泛了点湿。转身进屋时,手机又震了 —— 许文澜发来条新消息,只有短短一句:“全国政务服务中心都飘着异常信号 ——”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没点下去。窗外的夜色还浓,有些得等天亮了,才能看清楚藏在暗处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