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顾家,兰苑内。
盼儿经过一夜安眠,又服用了母亲亲手熬制的安神补气血的汤药,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脸上恢复了些许红润,虽然依旧有些乏力,但精神头足了不少。
她靠在床头,小口喝着燕窝粥,听着窗外清脆的鸟鸣,心中却始终记挂着侯府那边的祖父和柳氏的情况。
陈知礼见娘子胎相平稳,终于放下心,吃了早点就去上了朝。
至于侯府二夫人的生死,他不是很在意,手术前老爷子让他们签了保证书,那后顾之忧就没有了。
当然,他心里肯定是愿意病人好好的。
顾苏沐一夜也未安枕,既要担心女儿,又悬心着在侯府独撑大局的年迈父亲。
天刚蒙蒙亮,他便起身查看了盼儿,确认她脉象平稳,胎气稳固,这才稍稍安心。
他用过早膳,对赶过来的二弟顾苏合沉声道:“二弟,盼儿这边就交给你和你大嫂照看了。
父亲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连轴转的熬炼,侯府那边我必须得去一趟。”
顾苏合深知大哥的担忧,点头应下:“大哥放心去便是,家里有我。盼儿如今情况稳定,好生将养即可。父亲那里……唉,你也多劝着些,莫要让他太过劳神。”
钟氏也心疼公公,但更知丈夫此去必要承担重任,细心叮嘱道:“带上些提神醒脑、补气养元的药材,也把咱们药房里那两个手脚麻利、略通医理的丫头带上,也好替换下顾悔和白芷,让她们喘口气。”
半夏跟紫苏还得照顾女儿,肯定是不能调走的。
顾苏沐一一应下,迅速收拾妥当,带着两名医女和一大包药材,匆匆赶往永安侯府。
侯府门房早已得了吩咐,见是顾家大公子,立刻恭敬地引他入内。
一路行至西厢,只见廊下寂静,与前日的慌乱紧张截然不同,却透着一股疲惫至极的压抑。
顾苏沐轻轻踏入作为看临时值守处的静室,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父亲顾四彦和孟太医两人,竟都是和衣靠在椅背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两人眼下是浓重的青黑,面色灰败,尤其是父亲,原本矍铄的精神气仿佛被抽干了不少,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深深倦怠,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尾音。
孟太医也好不到哪里去,官帽歪斜,胡须都有些凌乱,显然也是强弩之末。
而原本守在这里的顾悔和白芷,则一个趴在桌上,一个靠着墙角的小杌子,竟是直接睡着了,两人眼下同样是乌青一片,脸色苍白,显然也是累到了极致。
听到脚步声,顾四彦猛地惊醒,见是儿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疲惫淹没。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是一个踉跄,顾苏沐连忙上前扶住。
“父亲!”顾苏沐声音带着心疼,“您……”
顾四彦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干涩:“无妨,只是有些乏了……柳氏,后半夜还算平稳,热度退下去一些,脉象也……也稍微有点力气了。”他说话都显得有些气短。
孟太医也被惊醒,见到顾苏沐,如同见到了救星,长长舒了一口气,苦笑道:“顾先生,您可算来了……老神医与下官,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
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只觉得头重脚轻。
顾苏沐心中酸涩,连忙道:“父亲,孟太医,您二位快去歇息!这里交给我便是。我带了些药材和替换的人手。”
顾四彦深知自己体力已到极限,再硬撑下去,非但于病人无益,自己恐怕也要倒下。
他不再坚持,指了指内室,简单交代了几句柳氏目前的情况和用药,便由顾苏沐扶着,与几乎站不稳的孟太医一同,被侯府下人引至早已备好的客房休息。
两人几乎是头一沾枕,便立刻陷入了沉沉的睡眠,连外衣都来不及脱。
顾苏沐又轻轻唤醒顾悔和白芷。
两个丫头醒来,见到大公子,先是惊慌,得知是来替换她们的,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也是疲惫不堪,顾苏沐温言让她们立刻回顾家好好休息,这里由他带来的人接手。
安排好这一切,顾苏沐才净了手,轻轻走入病房。
柳氏依旧昏迷,但呼吸确实比昨夜听闻的要平稳些许,面色虽仍苍白,却不再有那骇人的死气。
他仔细诊了脉,又让医女查看了伤口情况,心中稍定。
父亲和孟太医,当真是拼尽了全力,才将人从鬼门关又拉回了一步。
接下来的两日,对所有人而言,依旧是身心俱疲的煎熬,但好在,希望在逐渐增强。
柳氏的情况虽偶有反复,体温时高时低,但终究没有再次出现那夜般凶险的痰厥之症。
在顾苏沐的精心调理和严密监控下,她的脉象变得稍有力道,呼吸也愈发平稳悠长。
到了第三日傍晚,她的体温终于完全降了下来,维持在了一个正常的范围,虽然人还虚弱,但所有人都明白,最危险的感染关和高热关,她算是闯过来了!
柳家父母喜极而泣,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连连向顾家父子和孟太医道谢。
章知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顾四彦父子和孟太医深深作揖,长揖到地。
然而,紧绷的弦一旦松弛,积劳成疾的后果便猛然显现。
首先是孟太医,他在松了这口气后,当夜便发起了高烧,头痛欲裂,浑身酸痛,竟是染上了严重的风寒。
他年过五旬,本就劳累过度,抵抗力下降,这一病便来势汹汹,躺在床上连起身都困难。
只好让人送他回太医院。
紧接着,是顾四彦,他毕竟年逾古稀,连日的殚精竭虑、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那一日一夜抢救柳氏时耗费的巨大心力,早已透支了他的身体。
柳氏脱险的消息让他心神一松,强提着的精气神瞬间溃散,当天夜里便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咳嗽不止,竟是引发了旧疾,也病倒了,情况比孟太医还要严重几分,需要卧床静养。
顾苏沐当即送老父亲回家,由二弟跟女儿照顾,自己则又返回侯府。
因为不想此事传出去,实在不方便重新找别的太医过来。
就连年轻、身体一直不错的顾悔和白芷,回到顾家后,也因劳累和紧张,双双病倒,发热乏力,好在病情不算厉害。
一时间,柳氏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手术,不仅让她九死一生,救治她的人也一个个精疲力尽。
顾四彦、孟太医、顾悔、白芷,四人同时病倒,侯府之内,能主事的医者竟只剩下来驰援的顾苏沐一人。
而柳家老爷和夫人,因担忧女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亦是形容憔悴,仿佛老了好几岁。
章知更是瘦脱了形,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若不是柳氏情况好转支撑着他,恐怕他也早已倒下。
就连主持大局、操心安排的永安侯夫妇,这几日也是心力交瘁,肉眼可见地清减了许多,张氏更是眼下乌青难消。
幸而还有顾苏沐这根顶梁柱在。
他继续监控柳氏的恢复情况,调整方药,忙得脚不沾地,却依旧沉稳有序,调度着侯府的下人和顾家带来的医女,抓药、煎药、看护,一丝不乱。
侯府还有柳家人,见此情景,对顾家更是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