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远陪着李渊又聊了许久,天南地北,从杜家村田间地头的趣闻,说到长安西市胡商带来的新奇玩意儿,偶尔夹杂几句对李世民“精于算计”、“与民争利”或“行事霸道”的无伤大雅的调侃,总能精准地搔到李渊的痒处,引得这位退位帝王发出阵阵久违的、爽朗开怀的笑声。
殿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馨而融洽的暖意,早已将最初那冰封般的疏离感融化得无影无踪。
眼见窗外天色墨黑,殿内更漏显示时辰已晚,李渊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疲态,但他精神却极好,心情舒畅,竟主动开口道:“杜小子,今日与你一番闲谈,朕心甚慰,仿佛都年轻了几岁。
天色已晚,宫门即将下钥,你也不必再辛苦奔波回那杜家村了。朕让人在西苑收拾出一处清净雅致的别院,你今晚就在那里歇下吧。明日一早,正好由你亲自盯着,把那个什么……无烟壁炉,给朕妥帖地装上。朕倒要亲自试试,是否真如你所言那般神奇。”
这留宿宫中的恩典,已是极大的荣宠和亲近的表示。杜远连忙起身,恭敬行礼:“臣,谢太上皇厚爱,定当尽心尽力,将差事办好。”
李渊满意地摆摆手,在内侍的悉心搀扶下起身,步履虽缓,背影却显得轻松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缓缓离去。
而另一边,李世民回到自己的寝宫,内心的情绪却是五味杂陈,复杂难言。他对杜远这小子,当真是陷入了“又爱又恨”的纠结之中。
爱的是,此子总能剑走偏锋,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解决难题。今日竟真能插科打诨,哄得他那心结深重、难以取悦的父皇开怀大笑,无形中化解了一场令他头疼的宫廷风波,这份急智、胆色以及对人心精准的拿捏,远超朝中那些只会引经据典的老臣。
更何况,其弄出的那些东西,于国于民确实有着实实在在的益处,是个能创造奇迹的宝贝疙瘩。
恨的是,这小子也忒没规矩,胆大包天到了极点!竟敢在太上皇面前,将他这位九五之尊称为“老李”,还说什么“想屁吃”?!虽然结果是好的,过程也确是为了逗笑太上皇,但这话若是被任何有心人听去,或是日后传扬开来,岂不是成了千古笑谈?
他这皇帝的脸面、威严何在?一想到这个,李世民就觉得额角青筋直跳,气得后槽牙发痒,恨不得立刻派人把杜远从那别院里揪出来,结结实实打上几十廷杖,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正自气闷纠结着,内侍来报,说太上皇甚是欢喜,已留杜远在西苑别院歇宿了。李世民闻言,猛地一愣,随即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笑穴,摇头失笑,胸中的那股邪火竟莫名地消散了大半。
“这小子……还真是……”他喃喃自语,语气复杂。能让他那眼光极高、性情挑剔的父皇主动开口留宿,这杜远还真是有本事,竟真能投了老爷子的缘,上了老爷子的心头好名单。这对他而言,从某种程度上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有人能替他缓解与父亲之间的僵局。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报复”般的促狭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对身旁侍立的高公公吩咐道:“去,告诉杜远,明日朕要上早朝,让他也来列班。他不是能言善道、机巧百出吗?朕倒要好好听听,在这庄严朝堂之上,面对满朝文武,他又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花儿’来。”
高公公心领神会,知道陛下这是既想用这块材料,又想小小地“敲打”折腾他一下,连忙躬身应道:“老奴遵旨。”随即快步前往西苑传旨。
高公公赶到西苑别院时,杜远刚沐浴更衣完毕,正准备钻进那柔软馨香的锦被中会周公。听到皇帝明日要召他上早朝的口谕,杜远脸上的惬意瞬间凝固,随即垮了下来,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抗拒。
“早…早朝?”杜远心里哀嚎一声,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那不是意味着……丑时末寅时初(凌晨3-5点)就要起床?!我这刚应付完太上皇,身心俱疲,还没缓过劲呢……这是要我的命啊……”
高公公瞧着杜远那副如丧考妣、毫不掩饰的不情不愿,心里暗笑不已,面上却绷得一本正经,提醒道:“杜县子,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和荣耀啊!陛下许您列席朝会,参与议政,是多少官员求之不得的机会。
您可千万要把握住,莫要误了时辰,触怒天颜。”他还特意留下了一个眉眼机灵、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在一旁“伺候”,实则监督,反复叮嘱:“你今夜就守在外间,明日定要提前唤杜县子起身,伺候梳洗,穿戴朝服,万万不可耽误了早朝时辰!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连连保证:“公公放心,小的就是一夜不睡,也定准时叫醒杜县子!”
高公公这才满意离去。
留下杜远躺在奢华却此刻显得无比可恨的锦榻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对明日早朝的深深“恐惧”和怨念。
“万恶的封建旧社会!毫无人性!剥夺睡眠权!”
“天不亮就起来,去听一帮老头子为了鸡毛蒜皮吵架?有什么意思?纯属浪费时间……”
“我就想睡到自然醒,种种我的高产田,酿酿我的发财酒,怎么就这么难?”
“这要是以后成了惯例,天天让我上朝,这神仙日子也算到头了,简直暗无天日……”
他在心里把发明早朝制度的古人连同他们的祖宗十八代都吐槽了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在极度的困倦和郁闷中迷迷糊糊睡去。
感觉好像才刚合眼,坠入一片混沌的梦境,就被人毫不留情地轻轻推醒。窗外依旧漆黑如墨,只有几颗残星顽强地闪烁着微光,四下里万籁俱寂,正是睡得最沉的时分。
“杜县子?杜县子?时辰快到了,该起了,再不起真就要误了早朝了……”小太监那如同魔音灌耳般小心翼翼却又坚持不懈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杜远痛苦地呻吟一声,下意识地用锦被蒙住头,试图隔绝这可怕的声音。
然而小太监深知责任重大,锲而不舍地轻声呼唤,最终杜远只得万般不情愿地、如同被抽了骨头般挣扎着爬起来,双眼迷离,头脑昏沉,如同行尸走肉般任由小太监和几名宫人伺候他洗漱,再换上那身繁琐、沉重、硌得他浑身不自在的朝服。
一路上,杜远哈欠连天,眼泪直流,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两块铅锭。他被小太监半扶半引地带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冰冷、昏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之上。凛冽的晨风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些许浓重的睡意,但心里那份对早起、对枯燥朝会的深深怨念,却是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越来越浓。
“不行……绝对不行……以后说什么也得想个办法,把这破早朝给免了……谁爱去谁去……”杜远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发誓,无比怀念起穿越前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幸福时光。
他暗暗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在李世民面前表现得“愚钝不堪”、“言辞乏味”一点,最好能让皇帝觉得他根本就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完全不是上朝议政的那块料,从而彻底绝了以后召他上朝的心思!
带着这股子强烈的“厌班”情绪和“摆烂”的决心,杜远蔫头耷脑,没精打采地混入其他同样睡眼惺忪、却强打精神的官员队伍中,如同被押赴刑场般,慢吞吞地挪进了那庄严肃穆、气象万千、却让他倍感煎熬的太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