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暖阳,透过半开的窗棂,在弥漫着新茶清香的厨房里投下斜斜的光柱。光晕中,细小的尘埃缓缓浮动,杜远刚刚完成最后一次翻炒的动作,锅中的茶叶已然成型,散发出诱人的干香。王萱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小撮墨绿紧结的新茶,凑到鼻尖,深深吸气,那纯粹而高扬的香气让她眼中满是惊叹与沉醉,忍不住轻声喟叹。
两人正挨得极近,杜远的手指指着她掌心的茶叶,低声讲解着判别火候的诀窍,王萱则微微侧过头,专注倾听,纤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从窗外某个角度看过去,一个悉心教导,一个凝神受教,姿态间不经意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
就在这时——
“砰!”
厨房那扇原本虚掩着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力道又猛又急,门板重重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窗棂都仿佛颤了颤。
紧接着,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和浓浓戏谑意味的洪亮嗓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这方弥漫茶香的小小空间:
“好你个杜小子!躲在这烟火气里鼓捣什么独食呢?有了天大的新鲜好处,怎么第一时间不想着朕这个皇帝,倒先跟人家小姑娘分享上了?嗯?”
杜远和王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声响惊得浑身一颤,齐齐愕然转头望去。
只见大唐皇帝李世民,正背着手,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逆着光也能看清他脸上那副“逮个正着”的得意笑容,眉眼间全是促狭。他身后,还跟着掩唇轻笑、眼带慈爱看着屋内小辈的长孙皇后,以及两个好奇得几乎要把脑袋探进门内的少年少女——正是太子李承乾和长乐公主李丽质。这一家子显然是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怕是在门外已经偷听了好一阵子!
李世民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杜远和王萱之间来回逡巡,尤其在王萱那瞬间爆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仿佛熟透虾子般的羞赧神色上刻意停留,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故意拖长了腔调,声音里满是过来人的调侃:“哦——朕算是明白了!怪不得朕每次来你这小院,十回有八回都能碰见王姑娘的身影。原来如此!杜小子,可以啊!总算是开窍了?知道花前月下……哦不,是灶前茶香,也别有一番滋味了?不过这光天化日的,关起门来教学问……嘿嘿……”
他这番近乎露骨的调侃,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王萱羞得无地自容。她“呀”地一声低呼,手一抖,掌心的茶叶差点撒落,慌忙紧紧攥住,一颗心怦怦狂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剔透,恨不得立刻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门口那几位天潢贵胄。
若是寻常臣子,被皇帝如此撞破与女子独处一室,还遭到这般直接的调侃,怕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地叩首请罪了。
然而,杜远也仅仅是最初被惊得一怔,随即迅速恢复了常态。他甚至没好气地白了李世民一眼,旁若无人地拍了拍沾在手上的茶叶碎屑,语气里居然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嫌弃和无奈:
“陛下,您这万乘之尊当得可真够清闲的,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跑来听臣子的墙角?再说了,谁花前月下了?臣这是在传授王姑娘正儿八经的谋生手艺!您可别凭空想象,污了臣的清白事小,坏了王姑娘的声誉事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从旁边拿起一个干净的白瓷碗,信手拈了一小撮刚刚炒制好的新茶丢进去,提起灶上一直咕嘟作响的滚水壶,悬壶高冲,动作流畅自然。清澈的热水注入碗中,茶叶翻滚舒展,顿时茶香四溢。杜远随手便将这碗橙黄透亮、香气扑鼻的茶汤直接塞到了李世民手里:
“喏,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尝尝这个!免得您总念叨臣有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这是臣新琢磨出来的‘炒青绿茶’,比您宫里那锅放了姜枣茱萸一起煮的‘茶粥’,滋味强了百倍不止!赶紧趁热尝尝,正好也堵堵您这张爱调侃人的嘴!”
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回怼,如行云流水,自然无比,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执掌乾坤的九五之尊,而是个熟稔的、爱凑热闹又爱开玩笑的长辈邻里。
站在杜远身后的王萱,原本还沉浸在极度的羞涩和慌乱中,听到杜远这番话,惊得猛地抬起头,一双美眸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杜远那淡定自若、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神色的侧脸。
她……她没听错吧?
杜远他……他居然用这种口气跟皇帝说话?
不仅没有丝毫惶恐请罪之意,反而……反而嫌弃皇帝清闲?还让皇帝“堵堵嘴”?
这……这简直是骇人听闻!是大不敬啊!
王萱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背窜起,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瞥皇帝的脸色,生怕下一刻便是龙颜震怒,雷霆骤降。
然而,更让她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眼睛的一幕发生了。
李世民被杜远这么一通抢白加嫌弃,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仰头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他接过茶碗,先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碗中载沉载浮的茶叶和那清亮诱人的汤色,凑到鼻端深深一嗅,眼中立时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惊艳:“嗯?这香气……清锐鲜灵,确实与众不同!”
他吹开浮叶,小心地呷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味片刻,随即眼中精光爆闪,脱口赞道:“好!入口微涩,旋即化甘,清洌爽口,回味绵长!妙极!杜小子,你又立下一功!这茶汤之妙,远超朕平日所饮,可谓云泥之别!”
他满意地咂咂嘴,回味着齿颊间的甘香,目光又瞥向依旧羞红满面、呆立原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王萱,继续促狭地笑道:“不过嘛,朕看这传授手艺是假,借此良机与佳人共处一室才是真吧?哼哼,朕可是过来人,你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朕!哈哈哈!”
杜远无奈地抬手扶额,一副“跟您说不清”的表情:“陛下,您的联想力未免太丰富了。王姑娘,别发呆了,快给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也各沏一碗,都尝尝鲜。”
王萱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低低应了一声“是”,手忙脚乱地去取茶碗,指尖却还有些微颤。然而此刻,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远胜于最初的羞涩。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目睹,杜远与皇帝之间,竟是这般……超乎想象的相处模式!这种超越了森严君臣纲常、近乎平等好友般的随意、亲昵与信任,是她在那规矩大于天、等级分明到刻板的太原王氏府邸中,穷尽想象也无法理解的。
看着杜远在至高无上的皇帝面前依旧从容不迫、谈笑自若,甚至敢反唇相嬉的样子,再联想到他之前种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王萱心中对杜远的倾慕、好奇与震撼,不禁如同春日的藤蔓,疯狂滋长,缠绕得更紧。同时,她对杜家村这个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不凡的地方,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与敬畏。在这里,似乎连君臣之序,都能被重新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