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歌森林的边缘,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一踏入其中,喧嚣尘世便被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而宁静的气息。参天古木枝叶交错,形成天然的穹顶,滤下的阳光化作斑驳的金屑,洒在铺满柔软苔藓和落叶的地面上。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荧光花粉和草木清香,令人心神不自觉沉静下来。
灵晓,或者说,曾身为冥府孟婆的她,行走在这片静谧之中。她褪去了过往的肃杀与疏离,一身素雅的衣裙,与精灵的飘逸风格有几分相似,却又带着她独有的、介于光与影之间的气质。她的到来,并未引起精灵们的惊慌,反而是一种带着审视与好奇的接纳。月语学院的精灵长老们早已感知到她身上那股奇特而强大的力量——并非纯粹的黑暗,也非绝对的光明,而是一种深邃的、蕴含着生死轮回奥秘的平衡之力。
在一位精灵向导的引领下,灵晓深入森林腹地。巨大的城市并非建于地面,而是与古树完美融合,廊桥蜿蜒于树冠之间,精巧的树屋如同果实般点缀其中。精灵们举止优雅,眼神清澈而智慧,他们的目光掠过灵晓时,带着对未知力量的尊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大陆的动荡,即使在这片世外桃源也有所回响。
灵晓被引荐至精灵女王面前。女王并非居于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在生命古树——永歌森林心脏处一棵无比巨大、却似乎流露出疲惫与衰颓气息的古树下接见了她。女王容颜绝世,岁月未曾留下痕迹,唯有眼中沉淀的沧桑显露出她的古老。她感知着灵晓身上那股温和却强大的光暗之力,尤其是其中蕴含的、近乎本源的“生”与“死”的规则气息,这正是生命古树逐渐枯萎所最需要的东西。
“异乡的旅人,你携带着独特的力量,”女王的声音如同清风拂过琴弦,“生命古树感应到了你的到来,它的低语中透出一丝久违的渴望。”
灵晓微微颔首,目光望向那棵宏伟却光泽黯淡的古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其生命力的流逝,以及一种深沉的悲伤。“我感受到了它的呼唤,陛下。或许……我的力量能略尽绵薄之力。”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缕柔和的白光与一道深邃的黑芒交织涌现,并非对抗,而是如同阴阳鱼般和谐流转,散发出滋养万物的生机与安抚亡魂的宁静。
在女王的许可与几位精灵法师的谨慎护法下,灵晓开始了她的尝试。她每日静坐于生命古树下,并非强行灌输力量,而是将自身的光暗之力化为最细腻的涓流,如同春雨般缓缓渗入古树的根系与脉络。她沟通的不是纯粹的生命能量,更是一种轮回的意境,安抚古树因大陆失衡而产生的“痛苦”,弥补其缺失的“循环”。过程缓慢而耗神,但渐渐地,古树最纤细的枝条末梢,似乎重新焕发出一点微弱的莹绿光泽。精灵们目睹此景,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灵晓沉浸在精灵古老的知识海洋与滋养古树的宁静工作中,暂时远离了帝国的血腥风暴。她尚不知,北境已然沉沦于亡灵之域,更不知,两位身负血海深仇的王子,正拖着残破的身躯,穿越重重险阻,向着她所在的这片森林艰难跋涉。
而她更无法想象的是,在遥远、压抑的王城深处,她已成为一个疯狂执念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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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光辉之巅皇宫。
与永歌森林的宁静祥和截然相反,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惧与威权。黑曜石与镀金的装饰在火把下闪烁着冰冷而奢华的光芒,巡逻的卫兵铠甲沉重,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中发出令人不安的回响,他们的眼神锐利而多疑,审视着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
在大王子维克多·光辉之星的私人寝宫内,这种压抑感达到了顶峰。这里极其宽敞,陈设奢华到了极致,从南方运来的珍贵皮毛铺满地面,墙壁上挂着描绘征服与战争的巨幅壁画,精金打造的武器陈列架熠熠生辉,无一不在彰显主人的权力与力量。然而,在这片充斥着阳刚与征服气息的空间里,却存在着一处极其突兀、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景象。
在维克多那张巨大的、雕刻着雄狮纹样的黑铁床榻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精心装裱的画像。
画中之人,正是灵晓。
画工极为精湛,显然出自宫廷大师之手,捕捉到了她某次或许是在宫廷场合不经意间的神态。她并未直视画外,侧着脸庞,眼神微垂,似乎带着一丝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淡然与哀愁。她身上穿着并非华服,而是简单的衣裙,却更衬得她气质空灵,光暗交织的特质在画家的笔下被微妙地表现为她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既柔和又疏离的微光。
这幅画像,与寝宫内一切强调力量、征服、欲望的装饰格格不入。它像是一个宁静而破碎的梦,被强行钉在了暴力的现实之上。
维克多·光辉之星站在画像前。他身披暗红色天鹅绒睡袍,身形高大健壮,原本或许称得上英俊的脸庞,如今却被权力与暴虐侵蚀,线条僵硬,眼窝深陷,眼神中是一种混合着极度自负与无法填满的空虚的炽热光芒。他手中端着一杯如血般殷红的美酒,目光却死死锁在画像上。
“他们都在惧怕我,灵晓,”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仿佛在对着画像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这帝国,终于快要完全属于我了……父亲老了,糊涂了,他不懂力量才是唯一的规则。而我,将建立新的秩序。”
他呷了一口酒,步伐有些摇晃地又靠近了一步,几乎要触碰到画布。
“可是……为什么?”他的眉头骤然拧紧,语气变得困惑而暴躁,“为什么得到越多,越觉得不够?这些蠢货的敬畏,这些财富,这些力量……它们填不满这里。”他用拳头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的目光再次痴迷地流连在画像的容颜上,暴戾之气渐渐被一种扭曲的渴望取代。
“只有你……你看我的眼神,和她们都不一样。你不害怕,也不谄媚……你甚至,有些不屑?”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疯狂,“对,就是这种眼神!仿佛我做的这一切,在你眼中不过是孩童的闹剧……你身上那种力量,光与暗……它们应该属于我!只有你这样的存在,才配站在我的身边,共享这至高无上的王权!”
他的痴迷,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男女之情。那是一种集占有、征服、对非凡力量的渴求以及试图填补内心巨大空虚于一体的复杂执念。灵晓对他而言,是一个特殊的目标,一件终极的“战利品”,一个能证明他拥有一切、乃至超越凡俗权力的象征。
这种深沉的、无人可诉的痴迷,催生出了更为阴暗的行径。
维克多猛地将杯中酒饮尽,转身走向床边,粗暴地拉动了一根唤人绳。
片刻后,寝宫侧门无声打开,内侍总管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甚至不敢抬头看那幅画像一眼。
“殿下有何吩咐?”总管的声音细微发颤。
“之前送来的那几个,庸俗不堪,连一丝神韵都模仿不出!”维克多不耐烦地挥手,语气冰冷,“再去找!眼睛要像,特别是那种……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神!找不到?”他冷哼一声,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骤降,“那你就自己去地牢里,给那些亡灵法师当实验材料吧!”
总管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是!是!殿下恕罪!小人一定尽力去找!一定找到更相似的!”
维克多厌恶地摆摆手,示意他滚出去。总管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仿佛逃离炼狱。
这并非第一次。维克多无法真正得到灵晓,便开始在王城乃至全国秘密搜寻与灵晓容貌、尤其是气质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他将她们带入宫中,强迫她们模仿画中人的神态举止,试图通过这些可怜的替身来满足自己扭曲的幻想与占有欲。而这些女子的下场,往往在王子殿下很快失去兴趣后,变得异常凄惨。这已成为王城内又一个令人恐惧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漆黑鳞甲、面容隐在头盔阴影下的心腹近卫无声无息地走入寝宫,单膝跪地。
“说。”维克多背对着他,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画像上。
“殿下,边境关卡传来密报。发现疑似二王子亚瑟·光辉之星和洛林家余孽艾伯特·洛林的踪迹。他们极其狡猾,化整为零,躲过了多次盘查。最后消失的方向……推测是朝着永歌森林而去。”
维克多的背影骤然一僵。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所有的迷醉与狂躁瞬间被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永歌森林?”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去那里做什么?寻求精灵那些老古董的庇护?还是说……”他的目光猛地再次射向墙上的画像,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是冲着她去的?”
这个猜测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心脏,瞬间点燃了滔天的嫉妒与怒火。亚瑟,他那个总是抱着可笑正义感的弟弟,竟然可能要去接触他视若禁脔、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人?
“加大追捕力度!”维克多咆哮道,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武器架上,发出刺耳的金属震颤声,“发出最高悬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们接触到精灵,更不能让他们……靠近她!”
“是!”近卫领命,迅速离去。
维克多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再次看向画像,眼神变得无比阴鸷和势在必得。
“你是我的,灵晓。只能是我的。任何试图触碰你的人,都将化为飞灰。”他喃喃自语,仿佛立下最恶毒的誓言。
他并不知道,几乎与此同时,在帝国各处阴影笼罩的酒馆、废弃的仓库、隐秘的地下室,越来越多对暴政忍无可忍的旧贵族、军官、商人甚至平民代表,正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试图与那位正在逃亡的、代表着旧日秩序最后一丝希望的“二王子”取得联系。一张反抗的网络正在悄悄编织。
而灵晓,仍在生命古树下,闭目凝神,引导着光暗之力。她或许感应到了大陆能量场中愈发剧烈的动荡与悲鸣,却尚未能解读出这纷乱浪潮中,正有两股巨大的、因她而愈加疯狂的命运洪流,正汹涌地向她奔袭而来。北境的亡灵之域,王城的暴政之影,精灵森林的微茫希望,以及围绕一个女子产生的疯狂执念,正将整个大陆的命运,推向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