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彻底成了一块冰冷的、带着微弱脉搏的墓碑。那粒“基石”碎屑的嵌入,并未带来预想中的狂暴,反而让晶体陷入了一种近乎冬眠的深度沉寂。它不再传递渴望,不再散发幽光,只是沉沉地、固执地嵌在李火旺的臂骨中,像一枚等待破土的、剧毒的种子。
然而,这种沉寂本身就是最恐怖的喧嚣。
李火旺能感觉到,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改造”,正以那晶体为核心,向着他的全身弥漫。不再是之前那种争夺控制权的冲突,而是一种更根本的、物质层面的“替换”。他的右半边身体,血液流动变得粘滞,带着细微的、金属摩擦的沙沙声;骨骼密度在增加,偶尔会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甚至他的思维,属于“李火旺”的那部分,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锈尘,变得迟钝、冰冷,对过往的记忆和情感,逐渐失去了鲜活的触感。
他正在被“石化”,从内而外。
这种变化带来的并非虚弱,而是一种诡异的……“稳固”。他不再那么容易感到疲惫,左半身蓝色斑块带来的能量渴求也似乎减弱了——晶体正在用一种更高效、更冷酷的方式,重构他的生命系统,使其更适合作为“苗床”。
与之相对的,是左半身那源自船体的锈蚀。它们似乎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蓝色的斑块不再满足于缓慢汲取能量,它们开始变得更加“激进”。李火旺的左眼视觉里,世界扭曲得更加厉害,肉质壁障不再只是能量的通道,而呈现出一种……“可口”的质感。他的左手五指,指尖的蓝色最为浓重,开始微微内弯,皮肤角质化,形成类似吸盘或爪钩的雏形,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抓挠,想要撕开什么,嵌入什么。
他成了一个畸形的结合体:一半向着非人的、冰冷的“信息基石”滑落,一半则向着狂乱的、吞噬物质的“船体癌变”堕落。
平衡早已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朝着毁灭终点加速狂奔的、脆弱的“共生”。
他漫无目的地在碑林与肉壁的边界游荡,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偶人。右臂晶体不再指引方向,它似乎只需要时间。左半身的躁动则驱使他本能地寻找着可以“进食”的目标,以缓解那被晶体改造带来的、空洞的“物质饥饿感”。
他找到了一处“腺体”。
那是在一片异常肥厚、搏动剧烈的肉壁褶皱深处,一个不断渗出粘稠银色脓液的裂口。脓液散发着浓郁的生命能量,对于左半身的蓝色锈斑而言,如同摆在饿殍面前的血肉盛宴。
几乎没有犹豫,他被左半身的本能驱动着,扑了上去。左手那变异的手指狠狠插入裂口边缘,蓝色的斑块发出贪婪的嗡鸣,疯狂汲取着银色脓液。
饱足感。力量感。左半身的异变在加速,蓝色斑块隆起,如同细密的鳞甲,他的左腿几乎完全失去了人形,更像某种适于在肉质基底上爬行的、覆盖着粘滑菌毯的肢节。
也就在这时,一直沉寂的右臂,传来了反应。
不是渴望,不是阻止,而是一种……“分析”与“记录”。
一股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意念流,顺着他的神经,倒映出他此刻“进食”的每一个细节:肉质壁障的细胞结构、银色脓液的成分、能量转化的效率、左半身异变组织的生长模式……巨细无遗。
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在冷静地记录着实验数据。
记录完毕,那意念流汇聚成一点极其精炼的、带着锋利感的“信息锈蚀”,如同微型的墓碑,沉入石臂深处,被那枚晶体吸收。
然后,晶体传递回一个简单的、不容置疑的“指令”:
“优化。”
指令下达的瞬间,李火旺的左半身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
正在汲取脓液的左手猛地抽出,不是离开,而是以一种更刁钻、更高效的角度,五指并拢,蓝色斑块光芒凝聚,化作一柄粗糙却锋利的、介于能量与物质之间的“钻头”,狠狠刺入了腺体更深处的某个节点!
噗嗤!
更多的银色脓液,混合着一些细小的、如同神经束般的组织碎片喷涌而出!左半身以远超之前的速度疯狂吸收,异变进一步加剧,左肩胛骨甚至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一个鼓包正在皮下形成,仿佛要突破出什么。
而右臂晶体,则再次开始“记录”这“优化”后的进食过程,生成新的、更复杂的“信息墓碑”吸收。
李火旺的意识如同一个被困在驾驶舱的乘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两种不同的“自动驾驶系统”操控着,一个负责狂暴的“物质掠夺与进化”,一个负责冷静的“信息记录与优化”。
他不再是主体,他成了……一个被使用的“工具”,一个正在被共同改造的“苗床”。
“不……”他试图挣扎,试图夺回控制权。但那声呐喊在他的意识海里微弱得如同蚊蚋。他的自我,正在被晶体冰冷的“理性”和左半身狂乱的“本能”挤压、磨蚀。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沉沦于这双重操控时——
“火旺……”
母亲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这一次,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声音里带着无法伪装的、近乎心碎的焦急。
而且,伴随着声音,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带着泥土和炊烟气息的“感觉”,穿透了层层锈蚀的屏障,如同最后一根蛛丝,轻轻触碰到了他即将湮灭的自我意识。
是……家的味道。
那一瞬间,右臂晶体的记录和分析戛然而止。左半身的狂乱汲取也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
李火旺那被锈尘覆盖的意识,猛地挣动了一下!
“娘……?”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称呼,带着锈迹斑斑的震颤,从他灵魂深处挤了出来。
就是这一下挣动,这一声几乎不存在的回应,似乎引发了某种连锁反应。
他胸前那片仅存的、尚未被异变的皮肤下,一个粗糙的、木质的触感突然变得灼热——是那个他一直贴身藏着的、母亲给的护身符!它竟然没有被之前的锈蚀完全吞噬!
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属于“李火旺”而非任何“锈蚀”的力量,从那护身符中涌出,如同清泉注入污浊的泥潭,暂时涤荡开一丝清明!
“跑……”
一个念头,纯粹属于他自己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
他猛地向后挣脱,左半身那变异的手臂硬生生从腺体中拔出,带出一溜腥臭的银血和组织碎块。
他没有看向那依旧在呼唤的母亲声音的方向——他知道那可能是陷阱,是这艘船模拟出来干扰他的最后手段。
他凭借着那短暂的清明,拖着半边石化、半边狂乱的身体,向着与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向着碑林更深处,跌跌撞撞地亡命奔去。
在他身后,那被粗暴“优化”过的腺体剧烈痉挛着,周围肉壁疯狂蠕动,更多的“菌骸”似乎被惊动,从肉质深处浮现出模糊的轮廓。
右臂晶体重新恢复了沉寂,但李火旺能感觉到,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不悦的“注视”感,从臂骨深处传来。
左半身的蓝色斑块则在愤怒地嘶鸣,为被打断的盛宴而躁动不安。
而他,李火旺,捂着胸前那发烫的护身符,在扭曲的碑林间狂奔。
他知道了。
那声音,无论真假,都是催命符。
真正的生路,不在于回应哪个呼唤,不在于满足哪种饥饿。
在于找到办法,毁掉这个正在他体内孕育的、“锈铸”的苗床。
哪怕代价是,与这两道锈蚀,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