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窗台上的冰花结得正厚,老周捧着个搪瓷缸子,哈着白气讲:“今儿说个老辈人嚼烂了的故事——愚公移山。北山有个老汉,门前两座山挡路,他说‘我死了有儿子,儿子死了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总有把山挖平的那天’。”
“这不是傻吗?”马克把冻得通红的手缩进袖子,“搬家不就完了?费那劲干啥。”
王磊趴在桌上,鼻尖快碰到课本:“我爷爷说这叫有毅力,还骂我写作业总半途而废,不如愚公。”
老周往缸子里续了点热水,水汽模糊了镜片:“先说说那两座山,太行山、王屋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愚公都九十岁了,领着全家凿石头、运泥土,一天挪不了一筐土。河曲有个智叟笑他‘甚矣,汝之不惠’——你也太不明事理了。”
苏拉忽然想起外婆村后的土坡,去年暴雨冲垮了路,村里人都说“等开春让村里修”,只有张爷爷每天清晨扛着铁锹去垫土,起初没人理,后来有几个年轻人也跟着去,没过半月就把路修平了。“张爷爷算不算愚公?”
“算啊。”老周擦了擦镜片,“不过智叟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就像你做题,一道题卡了俩小时,非钻牛角尖,不如先跳过去做别的,回头再看说不定就会了。这算不算智叟的聪明?”
马克忽然笑了:“我爸就犯过这倔。前年他非要自己装空调,说明书都看反了,装到半夜还没弄好,冻得直哆嗦。我妈让他找师傅来,他说‘我就不信搞不定’,结果把外机摔地上了,最后还是花钱请人来装。”
“这就叫‘执迷不悟’,不叫‘恒心’。”老周敲了敲桌子,“愚公移山,不是说非得用锄头挖。你看他后来感动了天帝,派夸娥氏的儿子把山背走了——这说明啥?光硬干不行,还得看路子对不对,能不能借上力。”
王磊忽然想起生物课做实验,用显微镜看细胞,调了半天焦距都看不清,急得抓头发。后来老师说“你把载玻片擦干净试试”,果然一下就看清了。“这算不算‘目标不变,方法得改’?”
“正是这话。”老周点头,“愚公的目标是‘打通路’,不是‘必须用锄头挖’。就像你想考大学,目标是‘学好知识’,不是‘非得每天学到半夜’。有人凌晨四点起来背书,有人晚上效率高,方法不同,只要往一个方向走,总能到。”
苏拉想起小区门口的煎饼摊,李婶摊煎饼二十年,从推着小车在街角,到现在租了个小门面。有回城管不让在路边摆,她没哭闹,跟旁边杂货店商量,租了人家半平米的地方接着做,老主顾照样找得到。“她没放弃摊煎饼,可也没硬跟城管对着干。”
“这就是变通里的恒心。”老周往窗外指了指,“你看那棵老槐树,去年冬天被雪压断了枝,开春照样发芽,新枝还绕着断枝长,反倒更结实了。它没说‘我就要原来的样子’,可它也没停下来不长啊。”
马克转着笔,忽然想起书上说的都江堰,李冰父子没硬堵洪水,反倒开了鱼嘴分水,让水自己顺着河道流,两千多年了还在用。“这比愚公厉害,不用费劲挖,让水自己‘挪’地方。”
“所以啊,”老周把搪瓷缸子放在窗台上,“愚公的‘恒’,不是认死理,是认准了‘路得通’这个理,哪怕这辈子通不了,也给后人搭个桥。智叟的‘笑’,是笑他没算清力气账,可他没算到,这股子不肯服软的劲,比挖山的锄头更管用。”
王磊摸了摸后脑勺:“那我写作业磨磨蹭蹭,是缺愚公的恒,还是缺智叟的变?”
“你是缺‘先开始做’的恒,和‘做不下去换个招’的变。”老周笑了,“就像愚公,他没先算‘要挖多少年’,扛起锄头先挖了再说;真遇到坎了,天帝帮他也是因为他先动了手,总不能指望天上掉个推土机吧?”
放学铃响时,冰花开始融化,顺着玻璃往下淌水。马克哈着气在窗上画了个小人,正扛着锄头往山上走,旁边还画了个小人,指着另一条路笑。
苏拉收拾书包时想,张爷爷垫路的时候,大概没想过自己是不是愚公,只想着“明天再垫一块,路就好走点”。有些事,不用问该不该,干着干着,就明白值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