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馆的门被风刮得直晃,马克抱着一摞竹简闯进来,最上面那片刻着“法不阿贵”四个字,墨迹被雨水洇得发蓝。“迪老师,这字看着就硬气!”他把竹简往桌上一墩,溅出的水珠打在《韩非子》的封面上,“是不是说不管啥人,犯了法都得受罚?”
苏拉正对着幅“徙木立信”的插画出神,画上的人扛着根木头往北门走,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看热闹的,个个伸长脖子。“你看这些人,”她用指尖点了点画中交头接耳的百姓,“官府说搬木头给赏钱,他们咋都不信呢?”
迪卡拉底用抹布擦着书架上的铜锁,锁芯锈得发涩,擦了半天也转不动。“因为以前的官总骗人。”他把铜锁往桌上一放,“就像这锁,要是总开不开,谁还信它能锁东西?韩非子说的‘法’,首先得让人信,不然写得再漂亮也没用。”
马克突然拍了下大腿,上周班里选纪律委员,班长说“谁违纪就记名字,不管是谁”,结果他最好的哥们儿上课睡觉被记了,班里反倒没人再敢违纪。“这算不算‘法不阿贵’?”他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班长没因为是哥们儿就放过他。”
“算个小例子。”迪卡拉底从抽屉里翻出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刻着“弃灰于道者刑”,是仿商鞅变法时的法令。“你看这规矩,往路上扔灰都要受罚,够严吧?可就是这严,让秦国从乱糟糟的小国变成了强国。”他指着木牌上的裂纹,“法这东西,松了像根绳,谁都能挣断;严了像块铁,才能把人心拢住。”
苏拉忽然想起小区门口的红绿灯,以前总有人闯红灯,后来装了摄像头,罚款扣分,现在哪怕没人管,车和人都规规矩矩等灯。“这摄像头算不算‘法’的眼睛?”她歪着头,马尾辫滑到肩膀前,“没人看着也不敢乱闯,因为知道会受罚。”
“不光是怕罚,是知道守规矩对自己好。”迪卡拉底把木牌放回抽屉,“韩非子说‘法者,编着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就像红绿灯,不光告诉你不能闯,还告诉你啥时候能走得安全——这就是‘法’的好处,不光管着人,还护着人。”
马克掏出手机,翻到条新闻:有个老板拖欠工资,被法院强制执行,不光给了钱,还被罚款。“这老板肯定觉得法太严,可被欠工资的工人,肯定觉得法真好。”他挠挠头,“那法到底该严还是该松?”
“就像做菜放盐,少了没味,多了齁得慌。”迪卡拉底往茶杯里撒了点盐,搅了搅递给马克,“你尝尝。”马克抿了一小口,龇牙咧嘴地吐舌头:“齁死了!”
“这就叫‘过犹不及’。”迪卡拉底拿回杯子,又兑了点水,“韩非子觉得人性本就趋利避害,得用重法管着,可要是管得太死,像这杯盐水,谁也受不了。”他指着窗外的老槐树,“树干得直,枝桠得活,法就像树干,定个大方向,别让树长歪了;枝桠咋长,得给点自由,不然就成了盆景,看着规整,却没了生气。”
苏拉想起外婆村的村规,不准乱砍树,不准往河里倒垃圾,谁犯了就罚他给村里扫一个月地。“没人觉得这规矩严,因为大家都知道是为了村子好。”她在笔记本上写“法得让人服”,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要是光罚不管好,就像只罚闯红灯的,却不修人行道,那也没人服。”
马克忽然想起自己的爷爷,以前当生产队队长,定了条规矩:谁偷懒谁少分粮,可谁干活实在,额外奖两个鸡蛋。“爷爷说‘规矩得让人有奔头’。”他摸着下巴,“这是不是跟韩非子说的‘法’还沾点边?”
“沾大边了。”迪卡拉底笑了,“韩非子说‘赏莫如厚而信,罚莫如重而必’,不光要罚得狠,还得赏得明,让人知道守规矩有好处,犯规矩没好果子。你爷爷那鸡蛋,比啥大道理都管用。”
风还在刮,竹简上的“法不阿贵”被吹得微微颤动,像在跟谁较劲。苏拉把插画上扛木头的人画了个圈,心里想着:原来让人信的法,不只是冷冰冰的条文,还得有热乎乎的实在劲儿。马克则把手机里那条新闻设了星标,琢磨着以后要是遇见不公平的事,或许该多想想“法”这东西。
桌上的铜锁被擦得亮了些,虽然还转不动,可锁芯里的锈,像是被这午后的讨论,磨掉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