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馆的暖气片滋滋响着,把墙角那堆旧兵书烘得发烫。马克抱着本线装的《孙子兵法》,手指头在“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那行字上磨来磨去,突然“啪”地合上书:“迪老师,这‘势’到底是啥?比人还重要?”
苏拉正对着幅《官渡之战》的插画发呆,画上曹操的士兵穿着补丁铠甲,却个个举着刀往前冲,袁绍那边的铁甲军反倒东倒西歪。“你看这画,曹操兵少,袁绍兵多,咋就赢了呢?”她把画往马克面前推了推,马尾辫随着动作扫过桌面,带起点灰尘。
迪卡拉底从铁盒里摸出颗象棋子,是个“兵”,漆皮掉了大半。“就像这棋子,单看一个兵,没啥能耐,过了河才能横着走。可要是十个兵排着队往前拱,老将都得怕三分——这就是‘势’。”他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放,“《孙子兵法》里的‘势’,不是单指人多,是指劲儿往一处使,步调到一块儿,就像下大雨时的水流,看着软,可连石头都能冲跑。”
马克忽然拍了下大腿,上周校运会拔河,他们班明明个个壮实,却被小个子多的三班拽赢了。“我知道了!三班拽绳时喊口号,一、二、一,节奏特齐。我们班光瞎使劲,有人往前拽,有人往后仰,劲儿全抵消了。”他挠着后脑勺笑,“这就是我们没‘势’,人家有‘势’吧?”
“算一个理儿。”迪卡拉底指着插画上的乌巢,“官渡之战里,袁绍的粮草都囤在乌巢,他自己带大部队跟曹操正面耗,觉得人多准赢。可曹操呢?瞅准乌巢守军松懈,半夜带精兵摸过去一把火给烧了。”他用手指在画上划了条线,“袁绍那边一听说粮草没了,立马慌了神,兵再多也成了散沙——这就是曹操借了‘势’,先断了对方的气。”
苏拉想起外婆讲的赶海故事。退潮时海边全是小螃蟹,可要是等涨潮前再去,螃蟹都往洞里钻,一抓一个准。“这算不算‘求之于势’?”她眼睛亮起来,“不跟螃蟹硬抢,等它自己慌了神,顺着潮水的劲儿来。”
“比这深点。”迪卡拉底从书架上抽了本《史记》,翻到“孙膑赛马”那段,“孙膑用下等马对人家上等马,上等马对中等马,中等马对下等马,看着输了一场,其实稳赢两场。这不是等势,是自己造势。”他合上书,“就像下棋,你走一步不是只看这一步,得想着下一步咋让对方落你圈套里,这才叫识势。”
马克忽然想起他爸开货车的事。有次拉着货走山路,下山时遇见辆刹车坏了的三轮车,直往下溜。他爸没直接踩刹车,而是往路边的土坡上靠,借着坡的阻力慢慢把车停了,还顺手用绳子把三轮车也拽住了。“我爸说那时候不能硬刹,容易翻车,得借坡的劲儿。”他咂摸了下,“这就是‘借势’吧?”
“不光借势,还得会等势。”迪卡拉底指着窗外的老槐树,树杈上积着层薄雪,“春天它不着急发芽,得等冻土化了,地气暖了,才蹭蹭往上冒。要是不等,寒冬里冒芽,准得冻死。”他拿起那本《孙子兵法》,“里面说‘势如彍弩,节如发机’,弓得拉满了再放,时机到了再动手,这才有劲儿。”
苏拉忽然皱起眉,她表姐考公务员,考了三次都差几分,家里人劝她换个工作,她偏不,说“再考一次准行”。“这算不算不懂‘势’?”她小声问,“明知道这条路难走,还非得硬闯。”
“也不能这么说。”迪卡拉底摇摇头,“识势不是遇着坎就绕。就像攻城,正面攻不下来,可以围起来等城里没粮;可要是连围都不围就跑了,那叫怯。”他在纸上画了个圈,又画了个箭头,“得知道啥时候该等,啥时候该闯,啥时候该绕——这‘节’,就是时机的分寸。”
马克掏出手机,翻到自己的篮球训练视频,有段他明明跑得没对方快,却瞅准对方转身的空当,一把把球断了。“那时候我没硬追,就盯着他运球的毛病,等他手一松,我就上了。”他笑得有点得意,“这算不算‘节如发机’?”
“算。”迪卡拉底点点头,“就像打蛇打七寸,不是瞎打,得瞅准了再下手。人生这战场,有人总怪自己没本事,其实是没瞅准‘势’,没抓准‘节’。”他把《孙子兵法》放回书架,“就像这书里说的,‘因利而制权’,顺着有利的势头变招,比闷头使劲管用多了。”
暖气片的水响得更欢了,像在给谁鼓劲儿。苏拉把《官渡之战》的插画折了个角,心里想着表姐:或许表姐不是不懂势,只是她的“势”,得等第四次考试才能来。马克则点开训练视频,慢放着看自己断球的瞬间,琢磨着下次咋能把“势”借得更巧些。
窗外的雪开始化了,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像给这古籍馆,画了道弯弯的箭头——顺着它指的方向看,仿佛能看见那些识势、借势、造势的人,正踩着时机的鼓点,稳稳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