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绿萝不知啥时候冒出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迪卡拉底走进教室时,胳膊底下夹着本厚厚的图册,封面上印着烫金的“世界文明史”,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昨儿个苏拉跟我念叨,说她爷爷给了本旧书,讲盘古开天辟地的,翻完又看了眼弟弟的科学课本,俩眼瞪得跟铜铃似的。”他把图册往讲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说,这世界到底是咋来的?”
苏拉坐在第三排,听见这话脸“腾”地红了,赶紧把垂到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她爷爷是个老木匠,总爱讲些“女娲补天”“夸父追日”的故事,说世界是块大混沌,被盘古一斧子劈开才分清了天地;可她弟弟的自然课本上明明白白写着,宇宙起源于一次大爆炸,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行星。
“谁给说说,你眼里的世界是啥样的?”迪卡拉底往木椅上一坐,搪瓷缸子被他顺手推到讲台边。
张昊第一个举手,他刚从桌肚里掏出个苹果,正准备啃,被迪卡拉底瞪了一眼,又赶紧塞了回去。“我觉得世界就是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他挠挠头,“桌子椅子,山山水水,还有咱们这些人,都是肉啊、木头啊、石头啊变的。课本上说物质是基础,啥都离不开这个。”
“那思想呢?”苏拉忍不住反问,“我爷爷说,人心里的念头能改变好多事儿,这不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吗?”
“念头那是脑子里的电信号在跑,”张昊咧咧嘴,“本质上还是物质啊。”
王磊推了推眼镜,站起身:“我爸是地质队的,他说地球都四十多亿岁了,人类才活了多少年?这世界本来就在那儿,不管咱们想啥、说啥,它该转还得转。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总不能因为谁不想让它落,它就挂天上吧?”
“可要是没人看,没人想,这世界还有意义吗?”后排一个女生突然开口,她叫林晓,总爱捧着本诗集看。“我读泰戈尔的诗,说‘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要是没有‘爱人’,面具揭不揭,有啥不一样?”
这话一出,教室里静了好一会儿。迪卡拉底拿起那本图册翻着,哗啦啦的纸页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你们看这页,”他把图册推到前排,“古埃及人觉得世界是块平板,四角站着四个神,头顶上有个女神撑着天;再翻两页,咱们老祖宗画的‘天圆地方’,说大地像棋盘,天像个锅盖罩着;还有这个,”他指着一张泛黄的插画,“中世纪欧洲人觉得地球是宇宙中心,太阳月亮都绕着咱们转。”
学生们凑过去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他们咋想的跟现在不一样啊?”
“是不是因为那时候没望远镜?”
迪卡拉底点点头:“说得对。古埃及人站在尼罗河边看太阳从沙漠里升起,觉得大地肯定是平的;老祖宗在中原大地上走,看见天像个穹顶,自然就琢磨出‘天圆地方’。可后来呢?麦哲伦船队绕地球跑了一圈,证明地球是圆的;伽利略用望远镜一看,发现木星还有卫星绕着转,哪有啥宇宙中心?”
他顿了顿,看向苏拉:“你爷爷讲的盘古开天,是老辈人对世界的解释。那时候的人不懂地壳运动,不懂星系演化,就编些神话故事,把说不清的事儿弄明白点,心里踏实。”
“那科学说的就一定对吗?”苏拉小声问,“课本上去年还说冥王星是行星,今年就说不是了。”
“问得好!”迪卡拉底眼睛亮了,“科学这东西,就像个总在长大的孩子。小时候觉得糖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长大了才知道还有蛋糕、冰淇淋。它不是一下子就把世界看清楚了,是一点点摸、一点点试,错了就改,改了再试。”
他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茶,茶叶在水里打着旋:“张昊说世界是物质的,没错,石头桌子不会因为你不想让它硬就变软;林晓说人的念头很重要,也没错,要是没人琢磨,哪来的飞机大炮,哪能把人送上月亮?”
“那世界到底是啥样的?”王磊皱着眉,“总不能又是这又是那吧?”
“为啥不能?”迪卡拉底笑了,“就像你看一只杯子,从上面看是个圆,从侧面看是个长方形,从底下看又是个圈。你能说哪个不对?都是杯子的模样,就看你站在哪儿看。”
他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的梧桐树:“你们看那棵树,在木匠眼里是块好木料,能打个衣柜;在画家眼里是幅画,秋天叶子黄了特别好看;在鸟儿眼里,是个能搭窝的家;在科学家眼里,是个能进行光合作用的有机体。树还是那棵树,不一样的是看树的人。”
苏拉看着窗外,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她忽然想起爷爷讲盘古开天的时候,眼里闪着的光,就像此刻地上的光斑一样亮。或许爷爷不是不知道科学道理,只是觉得那样的故事更暖心吧。
“其实啊,”迪卡拉底的声音慢悠悠的,“世界的模样,一半在它自己那儿,一半在咱们眼里。你用啥心看,它就给你啥样的脸。”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往外走的时候,林晓拿着本诗集凑到苏拉跟前:“你看这句,‘我们看错了世界,反说世界欺骗了我们’,跟迪老师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
苏拉接过诗集,指尖划过书页,忽然觉得心里亮堂了好多。世界到底是咋来的好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想带着爷爷讲故事时的温暖,也带着课本里的好奇,慢慢去看、去听、去琢磨。
秋风穿过走廊,卷着几片梧桐叶打旋儿,像是在跟刚走出教室的学生们打招呼。苏拉抬头看了看天,云在慢慢飘,阳光暖暖地落在身上,她觉得,这样的世界,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