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卡拉底的书房里,苏拉正踮脚往最高的书架上塞书,木梯咯吱咯吱晃。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响,她低头一看,马克怀里的书散了一地,最上面那本《修辞学》还摊在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脚边。
\"莉莉!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在书房里追猫!\"马克弯腰捡书,小姑娘却指着书页上的插图咯咯笑:\"叔叔,这个戴帽子的人在跟石头吵架吗?\"
那是幅苏格拉底辩论的插画,苏拉忍不住笑了:\"他不是跟石头吵,是在问大家,什么是真正的善。\"
\"善是什么?能吃吗?\"莉莉眨巴着眼睛,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蜂蜜面包。
这话倒把苏拉问住了。她想起在神秘村落,孩子们跟着大人学织布时,老人会说\"线要拉匀,心才会匀\";播种时,会讲\"种子埋深了才肯长,人得经点风雨才结实\"。那些道理藏在日常里,像撒在粥里的盐,不显眼,却让人慢慢尝到滋味。
\"迪卡拉底先生,\"她转头看向窗边的老者,\"您说,哲学能不能像教孩子说话那样,从小就教?\"
迪卡拉底刚给盆栽浇完水,闻言把水壶放下:\"上周去市集,你不是说看见鞋匠的儿子在帮父亲量尺寸吗?他没学过几何学,却知道怎么让鞋底跟脚型贴合。有些道理,本就长在生活里。\"
正说着,门被推开,城里学堂的教书先生艾文闯了进来,手里的戒尺把桌面敲得邦邦响:\"迪卡拉底!您可得给评评理!我教的那些学生,背得出荷马史诗,却分不清邻居家的牛是不是自家的,这书读得还有什么用?\"
艾文是出了名的严师,学生背不出课文就得打手板,可他教出来的孩子,多半只会摇头晃脑背书,遇着事就慌神。马克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看见艾文的学生被街头混混抢了钱,只会站在原地哭,连对方往哪跑都忘了说。
\"您教他们'勿偷盗',可没教他们遇着偷盗该怎么办,对吗?\"马克捡书时刚好看到《伦理学》里的章节,顺嘴接了一句。
艾文脸一红:\"书本里哪有教这个的?\"
\"村落里有。\"苏拉想起那些孩子,七八岁就跟着大人去田里,知道哪块地的麦子先熟,哪片林子的野果能吃,遇到山洪,大孩子会主动把小孩子背到高处。\"他们的长辈不说'你要勇敢',只说'你试试把这捆柴背过独木桥';不说'你要诚实',只说'记错了猎物的数量,下次分肉就会不公平'。\"
莉莉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迪卡拉底的膝头,正揪着他的胡子玩:\"爷爷,我娘教我,给鸡喂食不能只喂一只,不然别的鸡会打架。这是不是哲学?\"
众人都笑了。迪卡拉底摸着她的头:\"这比书本里的'公平'两个字,说得更明白。\"
第二天,苏拉揣着从村落带的陶土,去了城里的小学堂。艾文的学生们正趴在桌上抄句子,看见陶土,眼睛都亮了。她把陶土分成小块:\"你们每人捏个东西,要能看出是好还是坏。\"
孩子们捏得五花八门,有捏锄头的,说\"锄头像我爹的那把才好,不卷刃\";有捏面包的,说\"烤得太焦就不好吃\"。一个瘦小子捏了只歪歪扭扭的鞋,旁边的同学笑他捏得丑,他涨红了脸:\"我爹是鞋匠,他说鞋好不好,得穿上才知道!\"
苏拉忽然问:\"那'好'到底是什么?是样子好看,还是管用?\"
孩子们争了起来,吵得艾文皱着眉进来,可听着听着,他手里的戒尺不知不觉放下了。他发现平时背书最笨的那个孩子,说起\"什么样的弓箭射得远\"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马克则去了市集,找那些没进过学堂的年轻人聊天。卖菜的姑娘能把一篮子土豆按大小分毫不差地摆开,她说\"这样买主看着清楚,我也省事\";修马车的小伙能听声音判断车轮哪松了,他说\"听得多了,就知道木头想说啥\"。
\"你们这些本事,跟书本里的道理像不像?\"马克问。
卖菜姑娘笑了:\"先生是说'各归其位'?我爹常说,菜要摆整齐,人要走正道,都是一个理。\"
马克把这些对话记在本子上,回去跟迪卡拉底说:\"哲学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不一定非得种在学堂里,落在路边、墙角,只要有土,就能发芽。\"
可问题也跟着来了。艾文虽然觉得苏拉的办法有意思,却犯了愁:\"我这学堂就这么点时间,又是背书又是写字,哪有空捏陶土?\"
市集上的年轻人也说:\"我们知道的道理,都是自家那点事,像你们说的'宇宙'啊'真理'啊,听着就头疼。\"
这天傍晚,学生们又聚在书房,莉莉的娘来找孩子,看见他们在讨论,插了句嘴:\"我奶奶常说,教孩子就像腌咸菜,盐多了齁,少了淡,得慢慢尝着来。\"
这话让苏拉忽然有了主意:\"也许不用专门改学堂,就像在汤里撒把香菜,添点滋味就行。比如教'公正'时,让学生分一次面包;讲'勇敢'时,带他们去看看铁匠怎么打铁。\"
马克也点头:\"至于普通人觉得哲学太远,或许是我们把话说得太绕了。村落里的老人说'别在河边种树,树根会把堤岸拱塌',这其实就是'个体与整体'的道理,听着多明白。\"
迪卡拉底拿起莉莉捏的歪鞋,鞋跟上还歪歪扭扭刻着个\"好\"字。\"你们看,\"他举起来,\"孩子都知道,好不好,得用了才知道。教育哲学也一样,不是看说得多漂亮,是看能不能让日子过得更明白。\"
过了几天,艾文的学堂里传出新鲜事。学生们在学\"度量\"时,真的拿着尺子去量了教室的窗户,发现先生说的\"正方形\",其实窗棂有点歪;学\"合作\"时,几个人合伙搭了个木架子,才知道光有力气不行,还得有人喊口号。
市集上也多了个小摊子,马克把学生们整理的\"生活哲学\"写在木板上,比如\"买东西别总挑最大的,合适的才最好\",\"帮人搬东西别光用劲,看准了重心才省力\"。买菜的、修鞋的,路过都愿意站着看两眼,有时还会添上两句自己的道理。
莉莉这天又来书房,手里举着个新捏的陶土小人,小人手里捧着颗心。\"苏拉姐姐,\"她举得高高的,\"这个是'善',我娘说,心里装着别人,就是善。\"
苏拉接过陶土小人,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把小人的影子投在书页上,刚好落在\"人是万物的尺度\"那一行。她忽然觉得,哲学这东西,就像影子,有时在书本里,有时在陶土上,有时就在孩子举着的手心里,只要愿意看,总能找得到。
迪卡拉底看着这一幕,悄悄把水壶又装满了。窗外的盆栽抽出了新芽,嫩得像刚探出头的道理,正一点点往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