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室的窗台上,不知谁摆了盆仙人掌,刺儿长得七扭八歪,像个被揉皱的绿纸团。李雪刚坐下就盯着它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忽快忽慢,像在弹什么曲子。
“看啥呢?”赵凯凑过去,“这仙人掌跟你有仇?”
“我小时候学钢琴,老师就像这仙人掌。”李雪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涩,“手指抬得不够高,她拿尺子敲;节奏错了,罚我在琴房站着抄谱子。那时候我一看见钢琴就发怵,现在听见钢琴声,胳膊肘还发麻。”
这话像往热油里撒了把盐,林小满立刻接话:“我表妹更惨,三年级开始被她妈逼着学奥数,周末别的小孩在楼下跳皮筋,她得在家做习题。有次我去她家,看见她把奥数书藏床底下,上面压着本漫画,眼睛哭得红红的,说‘我就想看看孙悟空怎么打妖怪’。”
周明宇推了推眼镜,从包里掏出个速写本,翻开一页——上面画着只歪脑袋的猫,线条乱糟糟的,却透着股机灵劲儿。“我爸不让我画画,说‘画这玩意儿能当饭吃?’”他指尖划过纸面,“初中时我在课本上画小人,被他发现了,把本子撕了,还说‘有这功夫不如多做两道题’。现在偶尔偷偷画两笔,手都生了。”
迪卡拉底抱着个旧铁皮饼干盒走进来,盒子上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放,“咔嗒”一声打开,里面没饼干,全是些零碎玩意儿:半块橡皮刻的小兔子,纸折的青蛙,还有个用铁丝拧的自行车,轮子歪歪扭扭的。
“这是我儿子小时候的宝贝。”他拿起那只铁丝自行车,指尖摩挲着锈迹斑斑的车把,“他那会儿放学就蹲在楼道里拧铁丝,作业本背面画满了自行车图纸。他妈妈说‘这有啥用?不如去报个编程班’,后来那盒铁丝被她扔了,孩子哭了半宿。”
马克突然吹了声口哨:“我姥爷以前是木匠,手里能把木头刻出花来。他想教我,我妈说‘学那玩意儿干啥?又不能考大学’。现在姥爷走了,家里就剩个他刻的木梳子,我都不会用,怕给摔了。”
“有用?”李雪突然提高了嗓门,“钢琴考级有用吗?我考到十级,现在除了年会被逼着弹首《致爱丽丝》,啥用没有。可我小时候爬树掏鸟窝,现在能分清十几种鸟叫,我妈说‘这算啥本事?’”
她这话让研讨室静了静。窗外的麻雀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叫得欢,像在跟屋里的人吵架。
“我表妹后来奥数没学成,成绩也垮了。”林小满叹了口气,“她妈现在总说‘早知道不逼她了,让她玩着学,说不定还能好点’。可那时候谁说都不听,非说‘别人家孩子都学,咱不能落下’。”
“我爸前阵子看见我画的猫,突然说‘画得还行’。”周明宇的声音低了些,“他说他们工地上有个师傅,会在砖头上刻字,好多人找他刻,比干活挣得多。他说‘原来画画也不是没用’,可我早就不想当画家了,就想偶尔画两笔,图个高兴。”
迪卡拉底把铁丝自行车放回盒子里,盖好盖子:“你们发现没?咱们总把‘兴趣’和‘有用’绑在一起,像给鸟拴了根绳子,飞不高,还勒得疼。”
“可家长不都这样吗?”赵凯挠挠头,“我妈让我学游泳,说‘关键时刻能保命’;让我学书法,说‘考试卷面能加分’。她总说‘妈都是为你好’。”
“为你好,就非得让兴趣变成工具?”苏拉不知啥时候进来的,手里拿着本诗集,封皮都磨破了,“我姥姥年轻时爱写诗,后来生了我妈,就把本子锁进箱子里,说‘写诗填不饱肚子’。前阵子我翻出来,看见她在最后一页写‘等孙子长大了,我再写两句’,可她去年得了脑梗,连笔都握不住了。”
她说到这儿,声音有点发颤:“那些没用的热爱,其实是给日子留点缝,让光能照进来。要是连这点缝都堵上了,日子不就成了密不透风的墙?”
李雪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对着那盆仙人掌比划了两下,像是在弹琴。“其实我现在偶尔会弹弹电子琴,就在出租屋里,弹那种没谱子的调子,想咋弹咋弹。”她转过身,眼睛亮闪闪的,“没人拿尺子敲我,也不用考级,弹错了也没人管,那时候才觉得,原来音乐是甜的。”
“我表妹现在上高中了,偷偷在网上写小说,粉丝还不少。”林小满笑了,“她妈知道了,刚开始骂她‘不务正业’,后来看见她写的故事,没再骂了,就是说‘别耽误学习’。”
周明宇把速写本往包里塞,动作轻了不少:“我昨天给我爸画了张像,他愣了半天,说‘把我画得挺精神’。他没说‘没用’,也没说‘有用’,就挺高兴的。”
迪卡拉底把铁皮饼干盒放进柜子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兴趣这东西,就像春天的草,你不管它,它也能长;你非得按自己的意思修剪,说不定就枯了。”他指了指窗外,“你看那麻雀,飞不是为了比赛,叫不是为了上台,就是想飞就飞,想叫就叫,这不挺好?”
大家收拾东西时,马克突然说:“我明天回家找找那把木梳子,学着梳梳头,说不定能想起姥爷咋刻木头的。”
李雪走到仙人掌旁边,轻轻碰了碰它的刺:“下次带电子琴来,给你们弹个我自己瞎编的曲子。”
走出研讨室时,夕阳正把影子拉得老长。赵凯突然说:“我明天去游泳,不琢磨啥保命,就想看看水里的太阳是不是圆的。”
风从树影里钻出来,带着点花香,吹得人心里痒痒的。好像有啥东西在悄悄发芽,不是为了结果,就为了能晒晒太阳,吹吹风,自在地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