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的值班室里,周医生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病历系统上的字体密密麻麻,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刚才护士来叫他去处理急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那是他刚工作时买的,笔帽上刻着“救死扶伤”四个字,现在磨得快看不清了。
“周医生,3床的病人又不舒服了。”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医生站起身,脚步有点沉。从医十五年,他能准确说出每种抗生素的剂量,能熟练做胆囊切除手术,可昨天家里的灯泡坏了,他站在凳子上捣鼓了半小时,最后还是请物业师傅来修的。妻子总说他:“你除了看病,啥也不会,离了医院活不了。”
这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大学的老教学楼里,张教授正对着一摞论文叹气。他研究的是古代文学,能背出《楚辞》里的生僻字,能写出几万字的考据文章,可上个月去银行取退休金,对着自助取款机捣鼓半天,还是叫来了工作人员帮忙。
“张老师,您的新书出版了,出版社寄了样书。”学生敲门进来,手里捧着本厚厚的精装书。
张教授摸了摸书皮,心里却没多少欢喜。上次去参加同学聚会,别人聊股票、聊旅行、聊孩子上学,他插不上话,只能低头喝茶。有个老同学打趣他:“老张,你这是钻进故纸堆里,把自己活成古人了。”
研讨室里,苏拉把这两位的事讲出来,戴眼镜的男生先开了口:“我爸是工程师,整天对着图纸,家里的水管坏了都不知道找谁修。我妈总说他‘是个合格的工程师,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我表姐是芭蕾舞演员,为了保持身材,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碰,朋友约她聚餐她总不去,现在三十多了,连个对象都没有。”白裙子女生轻声说,“她说‘舞台就是我的全部’,可我觉得她活得太累了。”
马克推了推眼镜,调出一个词:“单向度的人。”他指着屏幕上的解释,“这是马尔库塞提的概念,说现代社会的人往往被专业、技术困住,失去了全面发展的能力,就像被削成了一根筷子,只能用来吃饭,别的啥也干不了。”
“可专业不就得钻进去吗?”穿西装外套的男生反驳,“我表哥是程序员,为了赶项目,连续一个月住在公司,最后项目拿了奖,老板给他涨了工资。他说‘要想出头,就得牺牲点别的’。”
“牺牲和迷失是两码事。”苏拉翻开笔记本,上面贴着张照片,是她爷爷的工具箱。爷爷是木匠,手艺好,闲时还爱种花草,写毛笔字,邻居们都说他“啥都会,活得滋润”。“我爷爷说,手艺是吃饭的本事,但日子不是只有吃饭。”
她顿了顿:“就像一棵树,光往高长不行,还得有枝有叶,不然一阵风就吹倒了。”
迪卡拉底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个五角星,每个角上分别写着“专业”“生活”“兴趣”“情感”“成长”。“人就像这个五角星,少了哪个角,都不完整。”
他指着“专业”那个角:“专业是立身之本,就像树的主干,很重要;可其他几个角是枝叶,没有枝叶,树活不旺,也不好看。”
“那咋才能不迷失呢?”连帽衫男生挠了挠头,“我学画画的,有时候一画就是一天,饭都忘了吃,我妈总骂我‘疯魔了’。”
“得有根线牵着。”马克接话,“我姑父是外科医生,手术做得好,闲时爱钓鱼。他说钓鱼能让他静下心来,反而对做手术有好处。这根线,就是不让自己完全扎进一个领域里。”
讨论渐渐热烈起来。有人说自己的导师是物理学教授,却弹得一手好钢琴,课堂上总能用音乐打比方,学生们都爱听他的课;有人说表姐是翻译,业余时间学烘焙,现在开了个小网店,做得挺红火;还有人说邻居大爷是退休教师,每天写毛笔字、练太极,把日子过得像首诗。
“专业是工具,不是牢笼。”迪卡拉底擦掉黑板上的五角星,画了条河,河岸边有树有花,“专业就像河水,能载着你往前走;可要是眼里只有河水,忘了岸边的风景,就成了苦行。”
他看向大家:“周医生要是学学修灯泡,不仅能帮家里干活,说不定还能更理解病人生活里的难处;张教授要是学学用取款机,多跟人聊聊天,他的研究说不定能更接地气。”
苏拉后来听说,周医生报了个生活技能班,跟着学修水管、安插座,上次家里的微波炉坏了,他自己拆开修好了,妻子笑着说“你现在像个正常人了”。张教授则让学生教他用智能手机,学会了视频通话,每周跟外地的孙子聊天,还开始研究“古诗里的美食”,说要写本让普通人看得懂的书。
研讨结束时,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光斑。连帽衫男生收拾东西时,把画夹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底下的食谱:“我决定明天学做番茄炒蛋,总不能天天吃泡面。”
白裙子女生也笑了:“我表姐说,她打算报个烹饪班,说‘总不能一辈子只吃沙拉’。”
苏拉觉得,人就像一块玉,专业是打磨它的工具,能让它发光;可生活里的其他事,就像给玉配的绳子,能让它被更多人喜欢,也能让它自己活得更自在。
只盯着一块玉琢磨,忘了绳子的柔软,再珍贵的玉,也只能躺在盒子里,见不着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