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教室飘着股粉笔灰混着夕阳的味道,最后一缕光斜斜切过黑板,在课桌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迪卡拉底刚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放,后排的莉莉突然“啪”地把笔摔在桌上,笔滚到过道里,在光斑里打了个转。
“老师,我昨天帮我姥剥玉米,剥了仨钟头,剥出一脸疹子。”莉莉使劲挠着胳膊,袖口卷起来露出一片红,“结果我姥说今年收成不好,这点玉米够喂鸡的。您说我这仨钟头算啥?跟白干似的。人活着是不是就这样?忙活半天,回头一看还不如鸡吃的多。”
前排的詹姆斯“嗤”了一声,弯腰捡起笔扔过去:“你这叫啥问题?上礼拜校运会,我替咱班跑三千米,跑到最后一圈鞋都掉了,光着脚冲过终点,全班都站起来喊。虽然没拿名次,可那天咱班黑板报专门画了个光脚的小人,现在还贴着呢。”他指了指教室后墙,果然有个歪歪扭扭的简笔画,脚下还画着两道闪电。
“那是有人看着你。”莉莉梗着脖子,“我剥玉米谁看见了?就我姥家那只老母鸡。”
迪卡拉底往讲台边靠了靠,手指在教案上敲了敲:“莉莉这问题提得好。咱先不聊大道理,谁再说说自己遇到的‘白干’事?”
靠窗的奥利弗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我攒了半年零花钱买颜料,画了幅画想参赛,结果快递寄丢了。快递公司说赔我三倍运费,可我那幅画里,有我家老猫临终前趴在窗台晒太阳的样子,它闭着眼的纹路我画了七遍。”他顿了顿,指尖在窗台上划着,“现在老猫没了,画也没了,我有时候半夜起来,总觉得它还蹲在窗台看我,可我连张能念想的画都没有。”
最后一排的露西突然举手,她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红薯干,说话带着点黏糊糊的甜味:“我姑是护林员,去年山火,她背着药水箱在林子里跑了两天两夜,救活了三棵老松树。前阵子我去看,发现有棵树被雷劈了,劈成两半。我姑摸着树桩子哭,说早知道当初让它烧了,省得现在心疼。”她把红薯干掰成小块,分给周围同学,“可她昨天又去补种树苗了,说那三棵里还有两棵活着呢。”
迪卡拉底在黑板上画了个圈,把“玉米”“跑鞋”“画”“松树”都圈进去:“詹姆斯的鞋掉了,可全班记住了他光脚冲线;奥利弗的画丢了,但他画猫时的七遍纹路,早刻在心里了;露西姑的树劈了,可她补种的树苗正在扎根。莉莉,你剥玉米时,你姥是不是总往你兜里塞糖?”
莉莉愣了愣,摸了摸兜,掏出颗快化了的水果糖:“她总说我干活嘴就闲不住……”
“这就对了。”迪卡拉底把粉笔头扔在粉笔盒里,“萨特说过‘存在先于本质’,听着玄乎,其实就是说人活着不像筷子,出厂就定了是吃饭用的。人是自己走出来的路,就像你姥塞糖,不是因为你剥得多好,是因为你陪着她仨钟头,她心里暖。”
后排突然有人笑,是总爱捣鼓收音机的汤姆:“我爷是修钟表的,前阵子修个老座钟,零件换了七八个,修好那天,钟敲了十三下。我爷说这钟大概是高兴,多打了一声。您说这多打的一下,算有意义不?”
“太算了。”詹姆斯拍着桌子,“就像我跑最后一名,可咱班那期黑板报,比得第一还热闹。”
奥利弗推了推眼镜,声音轻下来:“我后来又画了幅猫,没参赛,挂在我床头。现在看它,比当初那幅还像我家老猫。”
露西啃着红薯干,含糊不清地说:“我姑说树劈了也不白活,树心能当柴烧,烤红薯可香了。”
莉莉把糖纸铺平,小心翼翼叠成小方块:“我今天回家,还帮我姥剥玉米。她要是再塞糖,我就说要两块,一块给她吃。”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教室里亮起灯,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长长短短地晃着。迪卡拉底合上讲义:“存在的意义,就像汤姆爷修的钟,多打的那一下;像詹姆斯掉的鞋,奥利弗重画的猫,露西姑烤的红薯。它不在结果里,在你走的每一步里。”
同学们收拾书包时,汤姆突然喊:“我爷说那钟后来每天都准点敲,就是到十三点整,总轻轻抖一下。”
大家都笑了,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来,像一串没谱的音符,却格外好听。莉莉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黑板上的圈,摸了摸兜里的糖,脚步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