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小风波并未耽搁此等盛况,烈日下,龙舟上的桨手们早已褪去上衣,古铜色的脊背沁出细密的汗珠,如一尊尊青铜像般静默着,唯有紧绷的肌肉暴露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池月却觉索然无味,兀自吃着盘中的枇杷,还别说,没经过农药污染的果子确实更加香甜。
“是表哥!”曹芷柔一眼便瞧见了那站在青龙舟尾部,身着绛红色窄袖翻领长袍的俊美男子。
“嗯,气势尚佳,就是不知能不能拔得头筹。”崔锦尚嘴上说着不信,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艘青龙舟。
“祭!”高台之上的司标官一声令下,崔锦堂将手中的粽子抛投入水中,他扬起头,目光移向锦棚,似在搜寻某人的身影。
“各舟听令!”司标官洪亮的声音穿过嘈杂人群,将崔锦堂的视线拉回面前额朱红色牛皮大鼓上。他的鼓槌几乎在绿旗挥下的同一瞬间落于鼓面。“咚!”那声鼓响沉稳有力,二十支木桨应声入水,龙舟如离弦之箭破浪而出。
“咚咚!咚!”崔锦堂调整手下节奏,鼓点变得急促而有规律。他下颌线紧绷,将周身的力量凝聚在鼓槌之上,每一次击鼓皆保持着不可思议的精准度。鼓声宛如战场上威严的号令,桨手们伴着鼓点的起伏整齐划一地挥动着桨叶,似一条灵动的蛟龙游走在水面之上。
金吾卫的龙舟果真不同凡响,只眨眼功夫便遥遥领先,眼见着里程即将过半,崔锦堂缓了缓手中鼓槌敲击鼓面的频率,青龙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将鼓槌往腰间的蹀躞带间一插,抽出倚靠在鼓架上的银剑,腾空一跃稳稳站于大鼓之上,竟怡然自得地耍起剑式来。
两岸围观的百姓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一浪接过一浪,隐隐有压过江面的鼓声、呐喊声之势,而祭祀台上的霓裳羽衣曲也似进行到了激昂时刻,与场中的各类声音交织盘旋直冲天际。
”嘁,大哥今日怎么像只花孔雀,四处开屏!”崔锦尚笑着抿了一口酒,脸颊上慢慢泛起红晕。
琥珀忙夺下她手中的酒杯,一脸愠色道:“大小姐,您还喝呢?”
池月身前是满满一盘枇杷核,她倦怠地挑起眉梢,朝江面望去,“正经了这么些年,难得做一回‘花孔雀’,怎么,你还有话说?若是能替你引个花容玉貌的嫂嫂回来,大夫人不知多高兴!”
“那不成,若是让他得了娇妻,母亲定要死盯着我了,我可不愿嫁人。如此想来,我还是不要有嫂嫂为好!”崔锦尚连连摇头。
曹芷柔看得出神,唇角弯弯,眸中盈满崇拜,充耳不闻身旁之事,伴着欢呼声不住地轻鼓着手掌。
崔锦堂手腕一翻,长剑划出一道寒光,随即铿然入鞘,他凌厉的目光往身后一瞧,其余龙舟近在咫尺。他唇边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轻飘飘转身跳下大鼓,执起鼓槌狠狠地砸向牛皮鼓面,“咚咚!”,节奏渐快,青龙舟旋即往前疾驰而去。
终点处那只扑腾着翅膀的活鸭,被激烈的水流冲来荡去,惊恐地扯着脖子嘎嘎乱叫。
鸭叫透过鼓声传入崔锦堂耳中,他耳廓微微一颤,在即将到达终点时,修长的双臂一展,如白鹤掠波,贴着水面滑出数丈,与青龙舟划过终点锦带的同时,抬手捏住了鸭脖。
他意气风发地立于船首,高举起手中的活鸭,其余桨手纷纷站起身,激动地挥舞着双手,与两岸围观欢呼的百姓遥相呼应。
数场龙舟竞渡下来,暮色垂落,喧嚣未止,岸上的灯烛将明清河水映得碎金粼粼,龙舟渐退,而缀满彩绢灯笼的画舫游船接踵而出,如流萤浮于墨玉之上。
崔锦尚整了整衣衫,“走,我们游游西市去,这胡姬酒肆、金银作坊我还未寻到机会好好逛上一逛!”
曹芷柔神情犹疑,“这,我母亲怕是不同意,再说我父亲今日前来,我应是要先回去拜见他。”
“明日再拜也来得及,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崔锦尚连声劝她,又朝池月眨眼道:“你瞧瞧,阿月也想去,姑母要是责难你,我替你撑腰!”
“那好吧……”
她们撩开珠帘行了没几步,迎面撞上“忽隐忽现”的甄子尧,这回他身后跟着的是崔锦堂与另一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此人既有文士的儒雅又带些武将的虓虎之姿,池月躬身站在曹芷柔背后,眼角余光却不住地打量起他。
“上官兄,这便是我的两位妹妹,崔锦尚,曹芷柔!”
甄子尧爽朗开口,却引得那人一声轻笑,“子尧,论亲疏也得是阿堂与我介绍这两位姑娘,你倒好嘴比手快!”
他眉眼微抬,目光柔和地扫过身前的姑娘们,“崔小娘子,曹小娘子万福,在下上官逸,叨扰清听。”
“你便是上官将军,我大哥的顶头上司?”崔锦尚颇感好奇,轻扶着下巴围着他转了一圈,正欲再说些什么,崔锦堂却蹙眉制止道:“不得无礼。”
上官逸抬了抬手,“无妨,阿堂,今日我未着官服,你们当我是一介白身就好,做一个平常人也兴味盎然。”
“大哥,少假正经了,午时龙舟上,你不还如花孔雀一般!”
崔锦堂面色微赧,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池月,却只瞧见她垂着头,瘦得突兀的肩胛骨微微起伏,定是忍不住在嘲笑自己。
他神色渐敛,转移话锋道:“你们晚上要去何处?”
曹芷柔见他看过来,忙低下头回应道:“表哥,我们正欲去往西市逛逛。”
“西市人员杂乱,我便陪你们一道吧。”
“我也去!”甄子尧立即插嘴,又转头道:“不知上官兄可有兴致前去?”
上官逸的脸上始终挂着彬彬有礼的浅笑,“今日怕是不妥,家中祖母身体不适,我需快些回家探望她老人家,便不与你们同行了,望你们尽情开怀。”
他说罢便告辞离去,一袭锦袍渐行渐远,池月抬眼瞧去,心中不禁感叹:“好一个温润儒雅光风霁月的翩翩佳公子,这由内而外的儒雅,可不像陆宣装出来的那般虚假,可他又能做出什么丑事?”
“咳咳,走了还看!”崔锦堂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旁,语气略显揶揄。
池月挑眉并不答话,抬腿追上前面的崔锦尚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