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这两日时不时便上甲板闲逛,听船工们聊些温氏八卦,几日下来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虽不知真伪,可多半有些关联。
如何才能让温氏船行收下她们,总不能日日在船上做个橹工,那何时才能进入船行的核心。
“舟老?”
她兀自摇头,“干了五十年才混上个船管事,一定没什么人脉可言。”
“诶,听说家主的三岁儿子也在船上,他备受宠爱,要不——”
她又迅速否决,“利用孩子算怎么回事儿。”
苦恼了一整日,直到夜深,她从橹房出来透气时,隐约听见上层舱楼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娘亲”的字眼。
据说那孩子的母亲在生产时因胎位不正,三天三夜也未能顺利分娩,最终只得哭求大夫剖腹取子,这才勉强保住了一个。
家主得了儿子,却失了宠妻,眼下孩子已经三岁,也未有续弦的意思。
此时,温彦修坐在床头,轻搂着孩子,嘴里低声哄着:“尊儿莫怕,父亲在。”
怀中半大小人的哭泣渐渐平息,他仰着头,泪眼汪汪,“爹爹,我要娘亲。”
“尊儿乖,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要走许久许久的路才能回到尊儿的身边,你一定要耐心等待。”
温彦修的指尖一下又一下轻抚过孩子发顶,不过片刻功夫,孩子便在他怀中又沉沉睡去。
他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奶嬷嬷,眼中隐隐有些怒气,“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为何夜夜惊醒啼哭?”
“家主恕罪,自打小少爷回来,便日日吵着要娘亲,许是那几日受了惊吓还未恢复,老奴定当竭尽全力安抚小少爷。”
“大夫可有说什么?”
“只说是心病,开了些安神的药,日日喝着呢。”
见温彦修默然良久,嬷嬷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道:“家主,您别嫌老奴多嘴,小少爷大了,自是会想念母亲,他如今这年纪也正是需要母亲陪伴的时候,您不妨考虑一下续弦之事。”
屋内气氛骤然凝固,奶嬷嬷浑身一颤,赶忙低下头轻轻拍了两下自个儿的嘴,“是老奴多嘴,家主勿怪。”
第二日,池月跟阿珠端着两盆清水,悄悄摸摸寻了间无人的舱室,将门从内锁好后,皆低声叹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洗洗了,我已经馊好几天了。”
她俩忍着疼撕去假胡须,撩起袖子拧干毛巾,刚擦了两把脸,盆中的水便已黢黑。
阿珠见她站着不动,以为她是嫌脏,便开口安慰道:“阿月姐姐,别讲究,随便擦擦,总比浑身臭汗强,我都被自己浑身的味儿熏得睡不着觉了。”
“嘘,”池月抬手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这里有人。”
“啊!谁啊,谁这么不要脸!”阿珠惊了一跳,目光在屋子里搜寻一圈,“哪里有人?屋子这么小,哪里能藏人?总不能是那个小木箱吧!”
池月神色紧绷,轻手轻脚地缓缓朝那个箱子走去,手指刚触到箱盖,她猛地向上一掀,眼前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
箱中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头瞧着她,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娘亲,你找到我啦!”
他说着忙起身朝池月扑来,一把抱住她的腿,“娘亲,娘亲,你是尊儿的娘亲!”
池月僵硬地愣在原地,低头瞧着那张粉粉嫩嫩的小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躲在箱子里偷听人讲悄悄话?”阿珠气哼哼地走过来,叉着腰看着半只脚还在箱子里的孩子。
只一瞬她又觉得不对,这眉眼,怎么有些眼熟?
“别想了,他就是那日我们救下来的孩子。”池月挑眉朝她递去一个眼神,“应是那对夫妇为了掩人耳目,特意给他换了女孩儿的衣物,这才误导了我们。”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瞬间被踢开,池月回头,霎时间与温彦修四目相对。
她怎么可能还没察觉出些许端倪?脚边的这孩子恐怕正是温氏家主的儿子,而眼前之人便是温彦修。
她胸中顿时燃起喜悦,真可谓是瞌睡之时恰逢枕头。
“嗨,这么巧?”
池月刚想迈腿朝他走去,忽觉抱着大腿的力道紧了紧,那小孩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声音怯怯地唤了一声“娘亲别走”。
她尴尬地看向温彦修,轻轻地抖了一下腿,小声道:“对不起,小朋友,我可不是你的娘亲。”
“哇”,哭声登时震动了整艘船。
接下来几日,温尊的奶嬷嬷失了业。
午时,池月刚把温尊哄睡着,心情颇有些复杂。
她本不欲利用小孩儿,可奈何这孩子偏偏送上门来,罢了,这便作为他喊自己“娘亲”的一点利息吧!
她很快说服了自己的良心,心中一松,转头竟瞧见奶嬷嬷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眼神里满是戒备。
“嬷嬷,怎么了?”她故作不知。
“哼,也不知你给小少爷灌了什么迷魂汤,但你最好安分守己,要是让我知晓你有一点异心,我一定立马禀报家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池月腆着脸笑了笑,“奶嬷嬷何出此言啊,我对天发誓,我对尊儿绝对是真心爱护,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奶嬷嬷冷哼一声,“最好是!”
她说着快步走进屋内,“家主找你,这儿有我守着,你快些过去吧。”
“是,多谢嬷嬷相告。”
池月理了理衣襟,缓步朝不远处的书房走去,刚敲响房门,里面便传来一声“请进”。
温彦修背对着门立于窗前,听到动静转过身,目光轻轻地落在她脸上。
“先前去客栈寻你,没想到你们早一步离去,可阴差阳错之间,又在我温氏船上相遇,倒也是缘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惊讶还是如何。
“是我们唐突了,本就是我们二人上错了船,竟还想着瞒天过海,阿岳实在惭愧。”池月笑意浅浅,虽看不透他的路数,但先认个错肯定是对的。
温彦修微微颔首,“我之前将你认作绑匪,还险些伤了你妹妹,是我温彦修理亏在先。”
“不碍事不碍事,误会解开了便成,尊儿能回家,我当然替他高兴。”
他闻言沉默了片刻,似有什么话难以开口。
“家主可是有什么难处?”
温彦修望着她,终是低声道:“尊儿他不懂事,喊你‘娘亲’的事——”
“家主是担心这个?”池月笑得落落大方,“他爱叫便叫呗,我还能少块肉不成?”
“你不介意?”
池月不带犹豫地摇摇头,“不介意。”
几日相处下来,这乖巧的好大儿打着灯笼都难找!要是熊孩子,她准连夜打包跳水而逃。
“那我有个不情之情,若姑娘探望舅舅以后,还未有明确去处,不如先留在温氏照料尊儿,我定不会亏待阿岳姑娘。”
池月故作犹豫,半晌后才答道:“这样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