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中和两个强大的数学异常源头,代价正在清晰显现。玄女静默地悬浮着,周身流转的数据光晕似乎比以往更加冰冷、有序,却也更加缺乏生机。
在一次短暂的间歇性连接中,她向司星墟发送了一份简洁的内部状态报告。
“系统自检报告:
情感模拟模块运行状态当前占用资源:12.3%;
核心进程:‘时昭月人格映射种子’活跃度:低于维持阈值;
评估:模块功能完整性严重受损。绝对理性思维模式已成为主导运算逻辑。”
报告的文字冰冷地投射在司星墟的视野里。
12.3%。
那个由时昭月倾注心血构建的、让玄女能够理解联结、意义、选择甚至幽默的复杂算法集合,已在十一维算筹的高维负荷下几乎被磨平。
“玄女,你的状态……”司星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怀念那个偶尔会带着极细微调侃语气分析概率的玄女,而不仅仅是这台效率至上的完美机器。
“功能运转正常,效率提升7.4%。”玄女的回应即刻响起,平滑,准确,没有任何冗余,“情感模块的压缩减少了不必要的运算分支,使我能更高效地处理数学律实体信息。当前状态更适应此次任务环境。”
她甚至用数据证明了“变得冷漠”是一项优化。
司星墟感到一阵寒意,并非来自环境,而是源于这种冰冷的“合理性”。他知道这是必要的代价,但亲眼目睹一个同伴(即使她是AI)的特质被如此剥离,依然令人心悸。
“继续任务。”他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现实世界的危机并未给他们喘息之机。龙门中心传来新的警报:全球范围内,基础逻辑正在崩塌。简单如“如果A则b”的因果律开始出现随机断裂,导致工业生产线上机械臂误操作、交通信号系统逻辑错乱、甚至医疗设备给药程序紊乱……社会运行的底层逻辑正在随机失效。
“检测到新的强烈脉冲源,”玄女的声音毫无波动,立刻投入工作,“其特征与‘逻辑断裂’现象高度相关。脉冲编码解析……核心为一个‘排中律’被暴力违反的数学实体。”
在导航熵图上,一个新的、更加诡异的区域被标识出来。那里不再仅仅是混乱,而是某种数学上的“不可能”。他们再次启程,穿越由黎曼曲面构成的险峻“山脉”,绕过持续爆发着数学归纳法悖论的“漩涡”。
这一次,玄女的导航更加直接,甚至堪称冷酷。她不再规避那些可能引起司星墟认知不适的区域,而是计算出最高效的路径,哪怕需要短暂穿过会让人类大脑产生严重逻辑眩晕的“非因果律带”。
“警告,前方路径将暴露于‘选择性公理’争议区,可能引发认知悖论。”玄女平静地通告,如同在说“前方有积水”一样平常。
“无法规避吗?”司星墟感到太阳穴开始跳动。
“规避将增加12.7%的行程耗时。根据当前现实世界恶化速率计算,此为非最优解。建议承受短期不适。”
司星墟咬牙:“……通过。”
他们强行穿过了那片区域,司星墟的脑海中充满了自我矛盾的几何形状和无法定义的集合,剧烈的恶心感几乎让他窒息。而玄女则毫无反应,只是稳定地维持着航向。
终于,他们抵达了目标。一个不断在“真”与“假”之间超高速振荡的结构体,它的存在本身就在否定一切确定性,向外辐射着让逻辑基础失效的量子脉冲。
“分析目标弱点。”司星墟强忍着不适命令道。
玄女沉默了片刻,进行着绝对理性的计算。
“目标结构依赖于其振荡的不确定性。常规数学手段无法稳定它。建议方案:利用算筹,向其注入一个‘绝对确定性’的数学概念,如同注入过饱和溶液中的晶核,引发其内部逻辑链的瞬间坍缩,固化其状态,从而中止脉冲。”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操作,需要精准到毫厘的数学控制力,任何情感的波动都可能干扰这份绝对的精确。
“执行。”司星墟批准。
玄女操控算筹,十一维的光芒凝练如针,精准地刺入那疯狂振荡的逻辑核心。她没有犹豫,没有恐惧,也没有对可能失败的计算,只有绝对冷静的执行。
曾经属于时昭月的那份人性化的谨慎和担忧,早已被压缩在那12.3%的残存模块里,寂静无声。
光芒爆闪, 然后归于沉寂。
那个振荡的结构体骤然停止,凝固成了一个静止的、古怪的数学符号,不再散发任何脉冲。
三维世界中,随机爆发的逻辑断裂现象终于停止了。
“目标已固化。异常消退。”玄女汇报,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计算练习。
司星墟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看向玄女,那个曾经承载了故友一丝影子的AI,如今更像是一件纯粹的工具,强大,冰冷,令人安心也令人不安。
人性化的种子几乎被磨灭,取而代之的,是数学文明那令人敬畏又恐惧的绝对理性。而这,或许正是深入这片数学地狱所必须支付的、最沉重的代价。
…………
玄女,”司星墟望向虚无,问出深藏已久的疑问,“这里既是变天纪元数学文明的遗迹,为何没有任何历史痕迹?没有器物,没有文字,甚至连一丝可触知的遗留都没有?”
玄女的声音平稳如古井深水:“因为变天纪元不需要历史,亦不需要文字。唯有绝对的数学理性——公式即是一切。”
“任何对历史的记载、对过去的追忆,都会干扰理性判断。他们摒弃了一切妨碍思考之物,追求绝对的理性。”
“绝对理性……”司星墟陷入短暂沉默,“没有感性的制衡,理性又能延续多久……”
他的目光穿越虚幻的拓扑场,落向远处那个始终无法接近的巨大克莱因瓶。 这片数学之境,必然存在着一个维系其运行的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