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的学期结束,在他的意料之外,我并没有选择跟随罗斯林恩一起回家,而是和罗斯林恩说了声自己有点私事,过些天再去找他,便乘坐学院的列车,回到了熟悉的蜘蛛尾巷。
因为之前研究改良版狼毒药剂的改造,其实这里已经有些收拾的不太能在看出属于它过去原本模样的影子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难得,这是自己上霍格沃茨以来,唯一一次没有罗斯林恩陪同着回来的。
又或许,在上了霍格沃茨之前也是如此,毕竟自己在拉罗德去世的半年时间里,很快就适应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记忆如同一条黏稠冰冷的河,忽然就猛地将我拖回到了五年前那个阴沉的午后。
还没满十一岁的我,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粗糙的小盒子,里面装着的正是属于拉罗德最后的,已经没有了温度的骨灰。
在另一个破旧的小包里,那里塞着几本他留给我的旧魔药书,以及一件他常穿的,洗得有些发白的外套,还有那把我曾用来帮他处理药材的银色小刀。
这些就是我当时仅有的全部家当,是一个家能留下的全部痕迹。
不知道多少分钟的车程,的士将我送回到这个我发誓再也不想踏足的地方。
那一天,我脚步沉重地走向蜘蛛尾巷,每靠近一步,胃就绞紧一分。
巷子依旧狭窄肮脏,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贫穷和腐朽的气味。
那座房子比记忆中的模样更加破败了,墙皮剥落得厉害,窗户脏得几乎不透光,像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我用了一把藏在门楣缝隙里,那生了锈的旧钥匙,费了很大劲才捅开那扇几乎要散架的木门。
门轴随之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呻吟,仿佛在抗议我的归来,也像极了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父亲,永远不会待见自己的存在。
只是很快,我的想法便被打断了。
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屋中的气息几乎熏的令我窒息。
屋里空荡荡的,冷冰冰的。
也许父亲早在自己被拉罗德接走的时候,就卷走了家里当时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属于蜘蛛尾巷的房子就彻底荒废,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桌椅歪倒,地上散落着空酒瓶和垃圾,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甚至家中的角落,各个地方都被明显的蛛网覆盖。
我那名义上的父亲,显然自自己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又或许,他早已死在了外面的某个角落,无人问津。
这想法让我心头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但很快就被更大的空洞所淹没。
我没有哭,眼泪在听闻拉罗德死讯并带回对方骨灰盒的那天晚上,就已经流干了。
我只是沉默地站着,承受着这死寂的重量。
这里早就已经不是家了,过去的自己不认为是,以后也永远都不会是。
但现在,我却是真正的无处可去了。
那一刻,我的心脏就仿佛被一张巨大而冰冷的手掌,紧紧攥着,无法呼吸。
但我回来,显然并不是为了面对这独自一人的“家”而伤春悲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我拿着从麻瓜五金店买来的小铲子,走上了房子后面的小山。
母亲的墓碑很小,几乎被荒草埋没。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将她周围的一小片区域清理了干净。
然后,在旁边不远的地方,我开始挖坑。
泥土很硬,碎石很多,我挖得很慢,手上很快就被磨出了水泡。
不过多时,水泡就会破掉,一阵又一阵火辣辣地疼痛,就如同蚂蚁啃食,将我灼烧着。
但我没有停下,汗水混着泥土黏在脸上,我也没有时间去顾及所谓的干净。
直到那个坑足够深,足够容纳我怀里的小盒子。
我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粗糙的小盒子放入坑底,仿佛放下的是我全部的世界,它既轻盈也沉重。
泥土被一捧捧地覆盖上去,逐渐掩埋了那点最后的温热。
当最后一抔土压实,我在他的正前方立起了一块提前寻来的,还算平整的灰色石头。
用那把他送我的,刻着斯林恩家族徽记的银色小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刻下拉罗德·斯林恩几个字。
我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是在剥离心脏的一部分。
石屑混合着指尖渗出的血珠,将那灰色的石头逐渐染成了淡淡的深红。
拉罗德·斯林恩。
这名字刻上去,仿佛就将他最后的一点痕迹,也钉死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之下。
我没有写多余的悼词,任何华丽的词藻对他而言都是虚伪的。
他算是我的朋友,是我黑暗童年里唯一的光,也是我在心里姑且默认了父亲这个身份的人。
但这些,都不需要刻在石头上,毕竟,它们已经用更深刻的方式,烙印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我跪在两座墓碑之间,一边是给予我生命却过早离开,印象已然模糊的母亲。
另一边是重塑了我,给了我知识和短暂温暖却最终猝然逝去的拉罗德。
风呜咽着吹过荒草,像是天地间唯一的哀歌。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奇异的,近乎绝望的平静同时将我笼罩。
我就这样坐着,背靠着刚为拉罗德建起的“墓碑”,望着那块属于母亲的小小石头,直到夕阳将天空和墓碑都染成一片凄凉的橘红,寒意渗入我单薄的衣衫,我才站起了身。
我知道我必须活下去,带着他教给我的一切,活下去。
在这个冰冷,空寂,一个名为蜘蛛尾巷里的房子,那里将会是我未来不得不接受的,暂时的巢穴。
最后看了一眼那并排的两块石头,我最终转身下山,背影决绝而孤独。
那把沾了血和石粉的小银刀,就那样被我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住了最后的一点力量。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当年刻碑时的刺痛,和石头冰冷的触感。
我猛地从那段冰冷刺骨的回忆里抽离,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不再有当年的霉味,灰尘和绝望,只有魔药材料残留的淡淡苦涩和一丝清洁后微尘的气息。
似乎随着自己与罗斯林恩结识后,蜘蛛尾巷的这所房子就已经彻底的变了样。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只剩下后山那两座沉默的墓碑了。
它们将永远的只存在于另一个维度,与屋内的这些属于麻瓜们的实验发明格格不入,同样,他们也始终提醒着我这里最初的,冰冷的底色。
我放下手中的行李,准备好了水桶和抹布,就启程踏上了自己已经五年未曾踏足的后山小路。
路似乎比五年前好走了一些,也可能只是因为我的脚步更稳了。
母亲的墓碑依旧小而朴素,拉罗德的石碑也依然立在那里,那被自己亲手雕刻的字迹,经历了风雨,已然显得有些沧桑了。
但拉罗德·斯林恩那几个字,依旧清晰得有些刺眼。
说实话,要不是有罗斯林恩这个例子,或许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借尸还魂一说。
但出于一些原因,我还是选择了像最初那样,沉默地,极其仔细地清洗着墓碑,顺便拔除了对方周围每一棵僭越的野草。
动作熟练而迅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山下房子里一片死寂,更反衬出此地的绝对寂静。
清理完毕后,我没有像十一岁时那样跪坐中间。我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在两块墓碑之间移动,要说的话就卡在喉头,有些发紧。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沉默了多久,又或许可能只是极为短暂的时间。
我终于开了口,一道极轻的声音,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散的干净。
“我回来了。”
更多的话在胸腔里翻涌着,沸腾着,却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再平静得说出剩下的话语了。
看着母亲的墓碑,我的心里只有数不尽的思念。
至于拉罗德……或许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他不是回来了吗?
他不是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吗?
只是,第一次与对方见面的自己从未在意。
但现在的自己比谁都清楚,拉罗德·斯林恩或许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了,他只是因为不知什么原因,在自己与对方初见之前,就变成了罗斯林恩·科特勒。
风似乎更冷了些,吹得荒草簌簌作响,像是为自己发出的无声叹息。
最终,我什么也没再说,而是将那些翻腾的,苦涩的,无法言说的感情死死摁回心底的最深处。
一声清晰的叹息,这是属于我对这份感情的无可奈何。
因为害怕不被对方所接受,我只能将这份真心压抑,将他拴进独属于我自己的囚笼。
终究,我收了工具,独自回到了那有些冰冷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