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翛回到房车,见人还睡着就放轻了动作,什么也不干,就坐在旁边盯着。
夜色深沉如水,外面还飘着绒绒的雪花,地面的积雪铺成厚厚的银白地毯。
空中挂着一轮冰蓝色的月亮,摄人心魄地美丽动人。
但被它笼罩在地面上的人们,没有一个人会抬头驻足欣赏。
身处d城的陆唯一穿着厚厚的军装,正指挥着几个人收拾安葬那些被冻死的尸体。
冻土僵硬顽固,铁锹都撬不动半点,还需要通过火系异能者的烘烤,才能稍微松软些。
陆唯一扬起最后一捧土,把铁锹杵在地上,抬手擦了擦鬓角浸出的细汗。
这种天气也能出汗,可见这个任务艰难之处。
“陆长官,咱们下回别接这样的任务了吧。”
“就是啊。”
“累死累活什么也没有。”
“……”
已经有几个人在身后怨气冲天了,平日里大家都默认用雪埋了就行了,只有他们的长官这么死心眼,偏生给自己找活干。
这个天气,动不动就冻死几个人,埋尸体的活本来就吃力不讨好。
别的人都避之不及,只有陆唯一,总是主动请缨。
陆唯一冷着眼眸,将铁锹收回车上,没回答几人。
那些人也是执法军人,曾经的他们和陆唯一志同道合,并肩作战,但人总是会变的。
恶劣的天气和绝望的末日处境,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亡却无能为力,许多人早已经失去了那份心气。
执法军人的信仰有多坚定,没有人会去质疑,但短短两个多月,就被折磨地完全颓废。
这样的日子里,很多人麻木地只想活着,早已经没了其他念想,更别谈什么高大上的理想了。
陆唯一没法怪他们,只能保持沉默。
他坐上副驾驶,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恐怖夜色,眼眸冷淡中却藏着悲切。
这该死的末世,何时才能结束呢?
……
车子走了近半个小时才驶入d城,庄修元披着洗得发白的披风在城门口迎接。
陆唯一整理好情绪,推开车门下车。
“军长,您怎么来了?”
庄修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市里也没什么事,也睡不着,干脆来接你小子。”
陆唯一上前扶住庄修元,两人沉默着迈步走进城门。
城墙上的红漆已经斑驳不堪,很久没有再填补过新漆。
如今的天气恶劣到,就连怪物都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d城只是个小城,每天都有居民冻死的消息传来,街道上愈发冷清寂寥。
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庄军长,却对这个情况束手无策,肉眼可见地憔悴了很多。
几天前,A市,也就是虞京,派了一队人过来。
他们见F市的无线电保存完好,留下一部分物资又匆匆忙忙离开去往下一个地点。
那些物资早就分给d城的居民,眼下已经没剩多少,d城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但庄修元也知道,现在各地的情况恐怕都大差不差,虞京就算曾经再富庶繁华,也没法完全供养整个华国。
温度还在稳定下降,异能者尚且难以抵抗,即便将所有物资堆给他们,普通人也几乎已经所剩无几。
人类真正的灾祸,似乎此刻才刚刚揭开序幕。
陆唯一将庄心语完好地送往A市,自己转头又回到了d城,庄修元当时气得对他好一顿痛骂。
但陆唯一只是固执地看着他:“您说过,无论何时,身为军人都要坚守自己的岗位,哪怕是失去生命。”
“我怎么可以临阵脱逃!”
而且,他与庄修元这么些年来,早就如父如子,他不可能留军长一个人在这里坚守。
庄修元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唯一,”庄修元在陆唯一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往执法楼走去,声音低哑苍老,“到了这个时候,你后悔过吗?”
“不后悔。”
陆唯一没有犹豫,低头带着庄修元迈过门槛。
执法楼院里的积雪稍微清理过,没有外面那么严重。
庄修元缓慢地坐在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办公椅上,轻阖上眼睛,嘴角还带着轻微笑意。
“我也没后悔过。”
“……”
陆唯一眼眶一红,“咚”地一声往地上一跪,嘴唇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
十月二十四日凌晨一点四十九分,庄修元军长,于任务中彻底长眠,和d城许许多多的百姓们一起,永远留在了这里。
一双粉白修长的手紧攥着发抖,听着无线电第三次播报这个消息,庄心语眼睛泛红,喉咙刺痛,脑袋一片空白,冰冷的空气在胃里搅动,几欲作呕。
一双手拍上了她的肩,是许禾,她眼里带着严肃的崇敬和淡淡的悲伤,沉默地安慰庄心语。
庄心语哽咽着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还没流到嘴角就迅速结冰。
她颤着手抹开脸上凝结的冰冷泪柱,没管脸上被冻伤的地方,静静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一个月来,无线电里总是播报着各种消息,十条里有九条是惋惜遗憾谁谁谁的离开。
庄心语其实早就做好了听见这个消息的准备,但当噩耗突然降临的时候,总是免不了悲痛。
她知道,早在父亲将自己送到A市之前,庄修元就做好了与d城共存亡的准备。
那个偏僻弱小的城市,谁都知道结局,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思要把女儿送出去。
可就是那么一个渺小的城市,却承载了她父亲剩余的生命与责任。
那个固执的老头,早知道会把命丢在那里。
……
许禾静静观察了庄心语两分钟,见人行动正常,也低头专心手上的事。
她们是领了任务出来搜寻物资的,现在各地的情况都不容乐观,蒋允安已经将自己空间几乎掏空。
他们探险队从亿万富翁也一下子变成一贫如洗。
许禾为了更好地照顾队伍里两个孩子,也加入了做任务的队伍。
只是她们刚找到一间被搜刮干净的超市,打算再找找,看能不能寻摸一点东西出来。
队伍里有人觉得太安静了,就打开了腰间别着的无线电话,没想到听到了这则消息。
大家都不知道彼此的消息,自然不知道广播中逝者的女儿就在队里。
等广播响过第三次,那人才堪堪关上了,和同来的人唏嘘了几句,又埋头找寻物资。
庄心语掩饰地快,除了知道真相的许禾,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