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宗田的晨雾还没散尽,打谷场已响起“咚咚”的打谷声。阿烬踩着露水扛着新扎的稻捆走来,额角的汗珠混着水汽往下淌,却没舍得擦——生怕蹭掉脸上那点刚沾的谷糠,那是石砚说的“庄稼人的印记”。
“这边!”石砚挥着连枷喊,枷杆上还缠着合欢谷的花绳,打谷时能扬起细碎的花瓣,落在谷堆上像撒了层粉雪,“焚天教的火炕烧好了,打完这波就能去烘谷,保准三天就能入仓!”
阿烬把稻捆往石碾边放,指尖的妖力不经意间泄出,淡紫色的光丝缠着稻穗转了圈,谷粒竟“哗啦”落得更干净了。寒天宗的弟子看得直咋舌:“阿烬你这本事,比咱们的冰棱脱粒机还厉害!”
“别偷懒!”林缚言推着独轮车过来,车上装着万毒谷新制的“清谷筛”,筛网眼上刻着太玄门的星纹,能把瘪谷和草屑分得清清楚楚,“太玄门长老说,今儿午时会有场透雨,得赶在雨前把晒谷场的谷堆盖好,不然受潮要发芽的。”
说话间,合欢谷的姑娘们提着竹篮来了,篮里装着刚蒸好的“稻花糕”,糕点上印着饱满的谷粒纹,热气腾腾的,混着新谷的清香直往人鼻孔里钻。“先歇会儿吃糕!”领头的姑娘笑着往阿烬手里塞了块,“这糕里掺了你的妖稻粉,甜着呢。”
阿烬咬了口,糯米的软、稻花的香、还有点若有若无的妖力回甘,在舌尖缠成一团暖。他忽然发现,自己眉心的妖纹不知何时淡成了浅粉色,像被谷香熏透了似的。
打谷场的另一头,太玄门的星士们正围着新搭的“测产架”忙碌。架子上悬着七面铜镜,能照出不同地块的稻谷产量,镜面里映出的数字不断跳动——寒天宗冰渠灌溉的地块,亩产比去年多了三成;焚天教火粪滋养的田垄,谷粒饱满度达九成;连最边角那片曾被噬灵虫啃过的地,在阿烬妖稻与万宗稻混种后,产量竟追上了中心田。
“破纪录了!”星士举着算盘欢呼,算珠碰撞声清脆得像谷粒落进木仓,“全宗总产量比十年前翻了一倍还多!”
笑声刚起,天边忽然滚过乌云。石砚眼疾手快,扯过旁边的油布就往谷堆上盖,寒天宗弟子立刻放出冰棱,在油布边缘凝成圈冰带,防止被风吹掀;焚天教修士则往油布下塞火炭盆,用热气烘着潮气;合欢谷的姑娘们用花藤将油布四角捆在石碾上,藤条遇雨竟疯长起来,把油布勒得更紧。
雨落下来时,众人已躲进新搭的草棚。棚子是用各宗材料搭的——寒天宗的冰柱当梁,焚天教的耐火砖作墙,合欢谷的藤蔓编顶,万毒谷的药草铺地,太玄门的星灯悬在梁上,明明灭灭的,把棚内照得暖融融的。
“你看那雨!”石砚指着棚外,雨水落在田垄上,竟在泥土里冲出细小的光纹,紫的、银的、粉的、绿的……像无数条小蛇在土下穿行,“是地脉里的灵力在跟着雨跑呢!”
阿烬凑近棚边,看着自己种下的妖稻田。雨水浇在稻穗上,紫金色的谷粒泛着光,根须在土下与万宗稻的根须缠得更紧,淡紫色的妖力顺着水流,竟往寒天宗的冰稻那边渗了点,而冰稻的寒气,也悄悄往妖稻这边挪了挪,像在互相串门。
“这才是‘共生’的真模样。”林缚言递给阿烬一碗热姜汤,汤里飘着万毒谷的驱寒草,“不是谁学谁,而是你给我点暖,我送你点凉,凑在一起正好。”
午后雨歇时,打谷场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太玄门长老举着星盘奔过来,盘面上的星纹亮得灼眼:“镇界碑!镇界碑又生新纹了!”
众人扔下手里的活计往关隘跑,远远就看见镇界碑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碑体上,原本的稻纹、妖藤纹、禾苗纹之间,竟又长出层细密的新纹——是无数细小的谷粒纹,紫的、白的、金的、粉的,挤挤挨挨地绕着老纹转,把整个碑面织成了一片微缩的稻田。
更奇的是,碑顶竟冒出颗拳头大的“灵稻穗”,穗粒上流转着各宗灵力的光晕,寒天宗的冰蓝、焚天教的赤红、合欢谷的粉紫、万毒谷的墨绿、太玄门的银白,还有阿烬那抹淡紫,像串会发光的糖葫芦。
“是‘大同纹’!”太玄门长老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抚过那些新纹,“古籍上说,当万法共生、各族相融时,界碑才会生出此纹,预示着‘天下无界,万物同源’啊!”
阿烬伸手触碰那灵稻穗,指尖刚碰到穗尖,整株稻穗突然“啪”地炸开,化作漫天光粒,像场金色的雨,落在每个人身上。他低头一看,自己掌心多了个小小的谷粒印记,与林缚言掌心的五色印记、石砚掌心的火焰印记、合欢谷姑娘掌心的花瓣印记,竟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快看妖山!”有人指着远方喊。只见十万妖山的轮廓在阳光下渐渐清晰,原本终年不散的妖气黑雾,此刻竟化作淡紫色的云霭,顺着风飘向万宗田,与田垄上的稻花香缠在一起,凝成道七彩的虹。
山脚下,几个背着竹篓的妖族身影正往这边走,篓里装着妖山特产的“灵芝米”,为首的老妪对着打谷场的方向拱手,声音苍老却温和:“听闻万宗田丰产,特来换些新谷种,我族也想学着种稻。”
石砚刚要往前冲,被林缚言拉住。阿烬却提着袋刚烘好的妖稻种走过去,将袋子递到老妪手里:“这是我们种的妖稻,混着万宗稻种播下去,能长好。”
老妪接过袋子,指腹抚过袋上的谷粒纹,忽然老泪纵横:“我年轻时,妖山与人族只知相杀,没想到有生之年,能闻到一处的稻花香啊。”
打谷场的连枷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混着妖族老妪带来的“妖山鼓”声,咚、咚、咚咚——像两颗心在同个节奏里跳动。寒天宗弟子教妖族少年怎么用冰棱脱粒,焚天教修士给妖族姑娘演示火炕烘谷的法子,合欢谷的花绳缠上了妖族的竹篓,万毒谷的药草混进了妖族的灵芝米。
阿烬站在镇界碑前,看着碑上越发生动的大同纹,忽然明白:所谓争霸,从来不是要踏平谁的土地,而是要让不同的种子都能在同片土地上发芽;所谓大道,也不是孤悬云端的戒律,而是藏在打谷声里、稻花香里、你递我一把种子我送你一捧新米里。
夕阳西下时,万宗田的稻垛堆成了山,妖族的竹篓里装满了新谷种,打谷场的草棚里,人族与妖族围坐在一起,分食着掺了灵芝米的妖稻粥。粥香漫过田垄,漫过界碑,漫向十万妖山的深处,像在说:
这天下,本就该是稻花香里的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