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靠在暗室的石壁上,看着禁军士兵将一箱箱火药搬出去,铁箱与青石板碰撞的声响沉闷而规律,像在敲打着这场风波的余韵。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包扎的布条被血浸得发暗,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望着哈赤被押走时怨毒的眼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账册的边角。
“林小哥,你这伤得赶紧回去处理,再拖怕是要发炎。”老栓蹲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从附近农户家借来的烈酒,正用布蘸着给短刀消毒,刀刃上的血迹被擦得锃亮。
林缚摇摇头,目光投向暗室尽头那扇被撬开的石壁,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散落的稻草团。“你看这里。”他指着石壁内侧的刻痕,“这些记号不是北漠人的手法,更像是咱们这边石匠的凿工。”
老栓凑近一看,果然见那些刻痕深浅均匀,拐角处还有细微的回勾,是本地石匠特有的“回锋”手法。“你的意思是……”
“哈赤他们未必找得到这暗室,是有人故意引他们来的。”林缚的声音沉了沉,翻到账册里夹着的一张字条,上面是用炭笔写的潦草地址,“这是从哈赤怀里搜出来的,指向城西的废弃窑厂。”
“窑厂?”老栓皱起眉,“那地方早就没人去了,除了些碎砖烂瓦,能藏什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林缚撑着石壁站起身,后背的疼让他踉跄了一下,被老栓赶紧扶住。“禁军的人在外面清点火药,咱们从侧门走,别惊动太多人。”
两人绕到暗室后侧的排水通道,里面狭窄潮湿,只容一人弯腰通过。林缚走在前面,手里举着半截火把,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晃动。
“你说,引他们来的会是谁?”老栓的声音在通道里显得有些闷,“总不能是咱们自己人吧?”
林缚没立刻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他想起赵奎——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的粮铺掌柜,上次送粮时,眼神总在仓库的墙角瞟来瞟去;还有李婶,前几日去给暗室附近的猎户送药,回来时裤脚沾着的泥,和暗室门口的土色一模一样。这些细碎的疑点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此刻被这“回锋”刻痕串了起来,隐隐指向一个让他心惊的可能。
出了排水通道,已是午后。城西的废弃窑厂果然如老栓所说,只剩下断壁残垣,砖窑的烟囱歪斜地立着,像个垂暮的老人。林缚刚走进厂区,就被脚下的一块松动石板绊了一下,俯身一看,石板下竟压着块油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药方,字迹娟秀,正是李婶的手笔,上面开的药材看似寻常,合在一起却能熬出让人四肢无力的迷药。更刺眼的是,药方背面画着暗室的简易地图,标注入口的位置旁,还画了个小小的药箱图案。
“真的是李婶?”老栓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她不是一直帮咱们照看伤员吗?上次你后背的伤,还是她给换的药。”
林缚捏着那张药方,指节微微发白。他想起李婶每次送药时躲闪的眼神,想起她总在闲聊时打听禁军的动向,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成了扎心的证据。“她男人……十年前在边境战死了,据说就是北漠人杀的。”
“那她怎么会……”
“或许是被说动了,想报仇?”林缚的声音有些涩,“可她不该用这种法子,拉着全城的人陪她冒险。”
话音刚落,砖窑后面传来一阵窸窣声,两人对视一眼,悄悄摸了过去。只见李婶正蹲在地上,往一个土坑里埋着什么,动作慌张,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李婶。”林缚轻声喊了一句。
李婶猛地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看到他们手里的药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瘫坐在地上:“我……我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林缚问道。
李婶抹了把脸,声音哽咽:“哈赤说,只要帮他们毁掉粮仓,就能引来北漠的大军,替我男人报仇……我一时糊涂,就……”她指着那个土坑,“那里面是剩下的迷药,我后悔了,想埋了它,却被你们撞见了……”
林缚看着她悔恨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他蹲下身,把药方放在她面前:“报仇没错,但不能用百姓的安危换。你看这些火药,要是真炸了粮仓,多少人要挨饿?”
李婶捂着脸痛哭起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老栓叹了口气:“这事还是报给禁军吧,该怎么罚,得有个规矩。”
林缚点头,却没让禁军立刻来带人,只是让李婶自己把埋的迷药挖出来,交给窑厂附近的哨所。“你去自首,说清楚情况,或许能从轻发落。”他看着李婶蹒跚离去的背影,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夕阳把窑厂的影子拉得很长,林缚和老栓坐在断墙上,看着远处禁军的营帐渐渐亮起灯火。
“这事儿……算结束了?”老栓问。
“不知道。”林缚望着天边的晚霞,“但至少,咱们把能做的都做了。”
他摸出那本账册,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还空着。“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他说着,把账册揣进怀里,站起身,“回去了,赵叔肯定在等着咱们吃饭。”
老栓跟着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去吃热乎的,你这伤,得好好补补。”
晚风穿过窑厂的破窗,带着草木的清香,吹散了硝烟的味道。远处的军营传来整齐的口号声,还有孩童追逐打闹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不那么规整,却足够安稳的歌。林缚摸了摸怀里的账册,后背的疼似乎也轻了些,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