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如同附骨之疽,沿着虚拟世界的信号,悄然蔓延至现实。
林朔几乎是逃也似的从游戏舱中弹出身来,舱门开启的嘶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窗外,天色晦暗不明,那种持续了数日的、非晨非昏的“光影错乱”感愈发强烈,光线扭曲,投下的影子都带着一丝不祥的颤动,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游戏里那些被暗蚀能量扭曲的怪物剪影。
他冲向书桌,几乎是粗暴地按下了老旧电视的开关。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但平时熟悉的新闻频道标志并未出现,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雪花噪点,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意义不明的电流杂音。
“怎么回事?”林朔的心猛地一沉。他快速切换频道,大部分都是同样的死寂雪花。终于,在切换到某个国际新闻台时,扭曲破碎的画面和严重延迟、夹杂着爆音的播报声传了出来。
“……重复……沿海地区……巨浪……通讯……部分中断……伤亡……无法估量……”
画面极其不稳定,显然是经由极不稳定的信道转播。偶尔闪过的航拍或卫星画面,勾勒出地狱般的景象:曾经繁华的沿海都市轮廓,被一道浑浊的、望不到边际的灰白色水墙无情地吞噬、推平。没有爆炸的火光,只有一种沉默而高效的抹除。画面剧烈晃动,随即中断,切换回演播室。主播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前所未有”、“毁灭性打击”等词语。
虽然播报刻意避免了最血腥直接的冲击画面,但那种宏观尺度上的、彻底性的毁灭,所带来的心理冲击力更为恐怖。林朔僵立在屏幕前,呼吸几乎停滞。这不是电影特效,这是正在发生的、真实的终末景象。游戏里“大黑暗”的低语、暗蚀的蔓延,与眼前这吞噬一切的浪墙,在他脑中轰然对撞,那个在“沉默的重量”中萌生的、关于两个世界危机同源的可怕猜想,此刻被血淋淋地证实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敲响,外面传来护工陈姨带着哭腔的、惊恐万分的呼喊:“小朔!小朔你看到新闻了吗?太可怕了!我的天……海边……那边全完了!我们这里会不会……会不会也……”
林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关闭了那令人绝望的电视声音,但脑海中毁灭的影像挥之不去。他操控轮椅来到门边,打开了门。陈姨站在门外,脸上毫无血色,手里还攥着不断提示“信号中断”的手机。
“陈姨,我看到了。”林朔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尽量保持平稳,“我们这里是内陆,暂时应该……相对安全。”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安全?这还叫安全吗?”陈姨指着窗外诡异的天色和空荡荡的街道,“外面天都不对劲了!电话打不通,网络时好时坏,电视也没几个台了!这世道……这是要变天了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更添了几分紧张气氛。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小朔,”陈姨慌乱地说,“我得再去趟超市,再多买点米,买点罐头,还有水!对,水最重要!”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絮絮叨叨地就要往外走。
林朔没有阻拦,他知道这是普通人面对未知灾难时最本能的反应。他沉声道:“陈姨,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别去人多的地方挤。”
陈姨连连点头,匆匆离开了。林朔操控轮椅来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这座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内陆城市,虽然尚未遭受直接冲击,但恐慌的瘟疫已经无声地渗透进来。平日里还算有序的街道,此刻出现了不寻常的拥堵,汽车的喇叭声焦躁地响成一片,许多人形色匆匆,脸上写满了不安。远处,一家大型超市的方向,似乎聚集了比平时多得多的人群。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信号格微弱地闪烁,尝试发送信息给李墨尘和苏洛,信息转了半天,最终弹出了一个发送失败的提示。
一种强烈的孤立感攫住了他。现实世界正在崩坏,而那个曾经被视为逃避港湾的游戏世界,也正在上演着终焉的预演。他想起了下线前,政府和企业层面正在商讨的“强制离线机制”……如果现实秩序进一步崩溃,那种针对深度链接玩家的强制措施,恐怕真的会到来。这个“安宁囚笼”,或许很快就不再安宁。
他重新看向游戏舱,那幽暗的入口此刻仿佛蕴含着某种矛盾的吸引力。那里有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有虽然虚幻但至少清晰可见的“敌人”,或许……也有关于这场席卷两个世界的灾难的真相线索?比如,里奥歌谣中那缥缈的“失落旋律”和“光耀之歌”,是否不仅仅关乎游戏内的命运?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荒谬,却又无法挥去。当现实世界的根基都在动摇时,虚拟与真实的边界又在哪里?
他必须回去。回到艾瑟拉斯,回到伙伴们身边。在那里,或许才能找到一线生机,或者至少,弄明白这场毁灭的根源。
没有再多犹豫,林朔操控轮椅,再次滑向那个能暂时隔绝窗外混乱与绝望的游戏舱。现实的哀歌已经奏响,而另一个世界的风暴,或许更需要他去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