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嘈杂倏然凝固,寂得能听见灯花爆芯的细响。
戚老太太脊背不着痕迹地挺直三分,凝眸端详着戚清徽。
她是经过风浪的,又是戚家坐镇的老祖宗,素来明达。此刻敛了笑,通身便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都回去。”
这是让她们避让。
戚二夫人未及细思,当即敛衽施礼,恭谨告退。临去时还不忘拽住那位浑身僵直,满面惊愕的荣国公夫人。
伺候茶水点心的奴仆大气都不敢喘,纷纷去外头侯着。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祖孙二人。
戚清徽神色不改,云淡风轻由戚老太太紧紧打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戚老太太:“你——”
才出了一个字。
戚清徽撩起锦袍下摆,朝她跪了下去。
“求祖母成全。”
戚老太太:……
她本能地欲起身相扶,却倏然忆起关窍,竟又稳稳落回锦垫,仿佛从未动过。
“你就料准了我不忍心?”
戚清徽:“是。”
戚老太太:……
她气的扭身面向屏风,闭眼不去看他。
戚清徽也不急。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
戚老太太总算硬邦邦出声:“许的哪家?”
“广平侯府。”
戚老太太:“原配之子?”
她颇痛心疾首:“那徐大公子身子弱,又不招后娘待见,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你……”
不地道啊!
戚老太太愁。
她真的很久没那么愁了。
可令瞻素来心志如铁,但凡拿定主意,九牛难回。她终究是拦不住的。
戚清徽回:“是继室所出。”
那戚老太太就没多大印象了。
她骨子里鄙薄广平侯夫人的钻营习气,行止坐卧都拨着利益算盘。
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这位夺了世子名分便翻脸无情,把亲姐唯一的骨血随手抛到天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实在丧尽天良。
戚老太太又怎么会留意她的儿子。
可……一码归一码。
“那也不该!”
可能怎么办?
这是她最疼的一个孙子。
人有私心,她终究是向着戚清徽的。
她攥住戚清徽的手,声音压的极低。
“罢了,被你看上那明娘子定有过人之处。莫说是广平侯府,就算你真看上皇家未过门的皇媳,祖母便是拼着这身诰命也要去金銮殿争一争!”
“广平侯府的话……,但戚家理亏,闹大了谁脸上都无光。”
“按礼数该让你母亲去周旋,可她那个性子……终究要劳动你叔母。老身没脸开这个口,你亲自去求!”
戚清徽:“不必劳烦叔母。”
他早就有了主意。
“孙儿会看着办。”
戚老太太斥:“那你还跪着作甚!还不快起来!你身子骨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这青砖地也是能久跪的?”
戚清徽从袖口取出字条:“这是她的八字。”
“我已找人算过,下下月初七便是好日子。”
“府上该准备起来了。”
戚老太太:??????
之前催他成家,总说不急。
眼下急成这样?
戚老太太需要缓缓,眼不见心不烦,刚要轰他出去。
可话到嘴边,许是又受了荣国公夫人影响。
成了一句。
“你且告诉我,那明娘子姿色如何?”
戚清徽素来不将皮相视为要紧事。
他答:“她能料理后宅。”
这是避重就轻?
戚老太太沉重闭了闭眼。
夜穹如墨,星子零落,青石板上还泛着雨后的水光。
荣国公夫人恍惚间已离了慈安堂,步履凌乱地踏过水洼,任泥浆浸透裙裾,竟也浑然未觉。
她步履愈发急促,身后仆妇提着羊角灯踉跄追赶,连声劝道:“夫人仔细脚下,仔细脚下!”
荣国公夫人哪里顾得上。
“疯了。”
她嘴里喃喃:“当真是疯了!”
她径直闯入荣国公的书房。
荣国公正伏案处理公务,还来不及搁下笔,荣国公夫人就沉着脸快步走近。
“你可知令瞻择了谁?”
不等回应,她就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那女子有未婚夫婿的,嫁衣怕是都备好了,就等着婚期至过门了!”
“这像话吗?”
她气的绞紧帕子。
“亏我还嫌那江南提督府的娘子退了婚,名声不好听。这还不如选她呢!如今令瞻倒好,偏瞧上个有婚约的。瞧这架势,竟是打算硬夺过来。”
戚清徽素来行事周至,自垂髫至今未教她费过心神。
往前荣国公夫人还难受,当娘的无处施为,乃至母子间总隔着一层,不如寻常母子那般亲密。
岂料今朝骤生变故,荣国公夫人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向荣国公抱怨。
“他素来最懂权衡利弊,这回简直像被下了蛊!我方才坐在那里,都觉得臊得慌!”
她猛地一掌击在案上。
从出阁到如今,唯当年临盆时受过罪,掌心传来的刺痛教她倒抽冷气。
荣国公抓住她的手。
“行事依旧毛躁。便是生令瞻的闷气,何故折腾自个儿?”
荣国公夫人满心满眼都是:“我不管,你立刻去想办法!绝不能让他做出这等糊涂事!”
寻常琐事荣国公无不对她千依百顺,偏生在戚清徽相关事宜上,自有铁打的章法。
他也听出了个大概。
只问。
“哪家娘子?”
“礼部尚书府的。”
荣国公对礼部尚书有些印象,算不得好,是个唯唯诺诺的。
他心思沉沉,拧了拧眉心。
————
出了慈安堂,戚清徽步履依旧从容,似闲庭信步。
霁一恭敬跟在身后,不得不感叹还得是爷。诸般事务皆能处置得宜,样样拔得头筹。
就连媳妇孩子都一手抓!
换成别人,哪有不疯的。
只有爷!
灵魂承受能力强大!
正这么想着,前头戚清徽脚步一顿,幽幽叹了口气。
霁一:……
等主仆二人继续踏着溶溶月色往自己院落走。朦胧月辉下早有人影候多时。
夜色太浓,看不分明荣国公的面容。
他负手而立,分明是专门等戚清徽的。
戚清徽见了人后,上前拱手。
荣国公只沉声问:“决定好了?”
“是。”
“倒是难得见你有上心的。”
“你母亲那里不必管。”
“想好了,就去争。”
荣国公爽朗笑开,去拍戚清徽的肩。
“戚家子孙认准的事,便是泰山压顶也要凿出个通天窟窿来,没什么能绊住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