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到底很晚了。
明蕴打发明怀昱回去歇息,又准备让小崽子回他小榻去。
允安晃着小腿赖着不走,依旧兴致勃勃同明蕴继续先前话题,丝毫没有应明怀昱的出现而打乱。
这次说的不是戚清徽。
他奶声奶气:“偷偷告诉娘亲,小姑有个怪癖。”
想让他睡觉的明蕴:……
那还是能听听的。
明蕴:“她怎么了?”
“我撞见多回,她在屋里让婢女给她量一下两条腿的长短。”
允安:“我虽然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可到底无伤大雅,总要尊重小姑。”
明蕴:……
看出来了,这件事戚锦姝真的很在意。
允安又道:“我还知道祖父私房钱藏在哪儿!”
明蕴:……
允安:“他每个月都要给我二十两,当做封口费呢。”
二十两可不少了。
明蕴意外,堂堂荣国公在外威名,私下竟是这种做派?
不过,封口费不过是幌子,还不如说是荣国公疼爱这个金孙,愿意给的。
“每次祖母闹情绪,祖父就得哄,他一哄,就是买金银首饰,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家底又薄了,甚至还会不够用。”
允安为难:“祖父还向我赊过账。”
明蕴:?
允安小脸红扑扑的,有些不好意思。祖父给他银子,是让他拿去花。可他吃喝用度,走的都是公账,能花多少钱?
钱一多,不好藏,也就暴露了。
“爹爹知晓后,直言祖父招笑,就只一个孙子,一月才给二十两。”
“祖父给驳了回去。”
明蕴拨了拨他又翘起来的小呆毛:“怎么驳的?”
“祖父道手头紧,实则是名下产业早与国公府血脉相连。各房月例、节礼打点、官场人情往来,哪处不要真金白银?虽说私库由祖母执掌,可既要维持体面排场,又要打点祖父朝中往来,不过勉强支应。不像爹爹那般洒脱,曾祖父生前将名下资产尽数给了他。爹爹的产业遍布各地,深谙钱生钱之道,从不缺银钱使。银钱如流水般从指缝过,也不见娘亲约束半分。”
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有些累。
见明蕴听得认真,允安休息一会儿,又道。
“祖父不知,我却知道的,爹爹的私库钥匙就在娘亲手里握着。”
“只是爹爹开销太大,而娘亲料理府上实在事忙。没法事事兼顾,便让私库那边的旧人继续打理。”
这话藏了太多信息。
料理府上事忙是掌家。
戚清徽也将家底给她了。
明蕴不说话,眸中神色忽明忽暗的。从话里行间可以看出来,荣国公府好似也没那么虎狼窝……
不得不承认,孩子稚语里漏出的天机,虽零落不成篇章。却似点点星火,在她心里愈发燃起灼灼的心动亮芒。
“对了,爹爹欺负过娘亲!”
允安突然攥起小拳头。
“爹爹平时极好的,也没吃醉了酒,去年办案离开三个月,回来我也不知为什么会对娘亲动手。”
明蕴的脸黑了。
终于露馅了!
外人都说明蕴沉静稳重,举止得体,可明蕴清楚她为达目的可以机关算尽,世间礼法都得给她让步。
再说戚清徽,真的如世人嘴里那般风华内敛,柔嘉维则吗?
能对发妻动手,实在是……
允安童言无忌:“门关着,我都听到娘亲哭了,可映荷姑姑硬是把我抱走了。”
“娘亲被欺负的第二日没下得了地!”
他可真是太痛心了!
方才还满腔愤懑的明蕴,一听这话,倏然僵在原地。
小崽子完全不知他说的话多有冲击力。还想说什么,却被明蕴羞愤死死捂住了嘴。
“好了,不许说了。”
这些时日,明蕴其实都没抱过他。
一来是小崽子着实沉手,刚把人带回京都那日她试过一回,不过片刻便觉腕骨发酸,只得匆匆放下。
二来母亲的身份,尚未在她骨血彻底苏醒。
此刻,她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气力,俯身一把将人提起来,走的又急又快,把小人儿往小榻上一送。
允安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安置回小榻上。
他……他的枕头还没拿。
“长辈的事,不许再提。天色不早,你该歇了。”
允安哪有睡意:“可是我不困。”
“困了。”
“不困。”
明蕴将他的小枕头拿过来,俯身轻轻吹熄了案头那盏琉璃灯:“明日一早带你去买种子,再不睡,我改主意了。”
允安闻言,乖乖躺好。
明蕴放下蚊帐正要回去,衣摆被拉住。
允安心心念念:“我明天想吃烤鸭配食鼎楼的酱。”
若是旁的,明蕴也就应了。
可食鼎楼……
真应不起。
“炙肉是食鼎楼的招牌,每日限售,不少人提前预定。我便是手里有钱,也不一定能买上。”
允安眼睛圆溜溜的。
“可我只要酱。”
对于这种事,明蕴很平静告知。
“点不到炙肉,是没法要酱的。如今的我,做不到让食鼎楼给你多弄一份酱来。”
今时不同往日了。
小崽子难过的蹙眉,嘴角微微向下撇着。
明蕴摸了摸他的头:“睡吧。”
————
翌日,天儿一早。
允安醒来时,明蕴已不在屋里了。
他由映荷换上衣裳,到洗漱时坚持要自己来。挽起的袖口,有模有样掬水净面。
即便小,可并非事事都依赖旁人。
“娘亲呢?”
“去老太太屋里请安了,小主子用完早膳,娘子估摸着就回来了。”
明蕴掐点回来后带允安出了门,去了是京都最大的花市。
天光尚早,日头还未升起。
空气带着夜露的潮气,不算闷热。可花市已是人声熙攘。
明蕴牵好小崽子,怕被人群冲撞散了
“院内那块地已遣人翻了土,想好买什么种子了吗?”
“月季。”
允安奶声奶气补充:“月季的胭脂扣。”
这个朝代,胭脂扣在是月季的稀有品种。
此花盛开如云霞堆叠,花量惊人。成簇成簇,一夜间能绽放数百朵。算是祥瑞之兆。
年前,使臣自西域皇室那边带回几株,此花在当地被称为祥瑞。最后被圣上孝敬给了太后。
想来允安曾在慈宁宫见过,这才心心念念。
明蕴顿足:“回去吧。”
允安:“?”
明蕴语气平缓:“如今的我……”
多么熟悉的开场白。
允安试探:“是弄不到种子吗?”
明蕴:“准确来说,是没有本事能耐去太后宫里偷。”